这所谓“瘴气”之症,果然就是高原反应。行进速度过快、高原空气稀薄,头痛恶心、胸闷气短在所难免。粗略估计,瘴气发病者占了十分之一,其他人虽有轻微不适,若能及时用药、倒也可成功干预。汉军训练有素,必然为西域高地征战足了准备,只是此次行军距离与深入度空前,发病比例才略高。 因万人基数太大,方技也分片负责。卉紫等人刚好分配在赵破奴部下,与宋医等十人负责一军侯治下五百将士,忙碌程度可见一斑。 卉紫领了药包拆开,见草药已调配得当,她从细碎药屑中择取、分辨,方知这药不是别的,正是针对高反症状的红景天、丹参等物。其实这些药物在公孙敖队伍里备得充足,但队伍未到,所以也多亏循翁考虑周全,才带上了这仅仅十大包草药。然而十包于当前人数来说,显然仅够一顿两顿稀薄汤水,并不能满足高原行进中的常态化补给。 “赵司马!”有人唤了赵破奴一声。 卉紫回头,见赵破奴正带头向药帐方向来。说话的正是宋医。 “赵司马,当前草药仅够明日使用。请将这些日打的马尾牛熬汤,给症状严重之人服食。”宋医开门见山地恳请。 赵破奴一时有些不解。 然而卉紫却明白了宋医的意图。她想起了昔日好友在藏区旅行时喝的“十全大补汤”,据说仅一碗下肚,腰不酸腿不疼、上楼都有劲了。想到这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我觉得这倒也不难理解,”一旁宋医的小徒弟一边扇着药炉,一边随意道,“传说毒蛇出没处、百步内必有解毒草药,说不定是一个道理。万物相生相克,这马尾牛在恶劣之境尚能肩高体阔,体内必然有与这恶劣相克之物,大补呀!”说着嘻嘻笑着舔舔舌头,“我也想尝尝。” 卉紫有些嫌弃地皱皱鼻子:“我可不想喝。” “可是牛也不够,吃完怎么办?”小医徒嗫嚅道。 卉紫想了想,主意来了:“我看这边有山头,要不咱们明天去找找有没有草药?” 那医徒年龄也不大,听闻卉紫如是说,自然十分新奇、连忙点头称好。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计划了一遍,又召集了组内几个感兴趣的方技,打算明日清晨便出去找找。 晨光熹微之时起榻聚合,卉紫与几位方技轻手轻脚走出了军营,自山坡向山后绕去。东方天空泛白,大地渐渐苏醒,朝日流光转动,眼前也渐渐清晰,竟是一片青天碧草之地,映着天空颜色的溪流浮动着冰碴自山间潺潺而过,几片鲜亮的油菜花田在山间朝阳处随意散落。若非远方山顶积雪,当真还以为自己身处江南水乡之中。 几个方技也是头回见到,不由得在半山腰停住了脚步。 “这里离天空更近了吧……”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感慨。 卉紫抬头看着湛蓝高远的天空,只觉晨间浮云仿若触手可及,脚下生风好似要羽化登仙,放眼眺望,覆雪山丘层层叠叠云烟缭绕,好似青碧色的海浪泛着粼粼波光,心倏忽地沉沦在这幽远绵长的边塞风光中。 越向上攀登,气温越发寒凉、空气也愈加稀薄。植被开始稀疏、碎石逐渐裸露。但一行人却更加兴起,因为高原红景天向来生长在气候恶劣土地贫瘠之处。 “喂!快来看!”有人兴奋地唤到。 其他人连忙三步并两步凑上去,只见一处山坳入口灰黑色碎石缝隙里,一簇红伞傲然开放,色泽鲜丽,仿佛在奋力与这山沟碎石的萧条对抗。 “这就是红景天啊……”卉紫喃喃道,“咋和药不一样……” “这还没处理呢。”一个方技笑答。 “可这几颗,还不够塞牙缝的呀……”有人沮丧起来,接着几人一起唉声叹气。只有宋医的医徒抛开众人,好奇地向着山坳里面走去。 不多时里面呼喊声传来,比之前显得更加振奋。剩余几人循声而去,才绕过山丘,便觉眼前豁然开朗,那半山腰的绛红色更加让人欣喜若狂。 “这……这……”有人已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我带了几个口袋,咱们挖吧!之后赶紧回去!”有人提议,话音刚落,大家便附和起来。 不多时,这半山腰的红景天便几乎被扫荡一空,整整装了四大口袋。 “远处应该还有,不若再去弄些!”有人提议,兴奋劲儿不减。 “不好!”另一人断然拒绝,“如今已日上三竿,我等该速速回到军营完成日常事务。若是离开太久,只怕赵司马部不好办了。” “说的是。”大家觉得有理,便有说有笑地向回走去。 从来时路折返时,日头已升至头顶,阳光透过高原稀薄的空气打在大地,到处都反射着耀眼光芒。路旁陡坡石缝中,一物挂满雪水、熠熠生辉,风一吹,那雪水掉落,水珠正中几人面颊。 “啊!”一个年龄不大的少年医徒抬头后,忽然指着陡坡道,“那是不是天山雪莲!” 大家纷纷望去,顿时哗然。 “我去采下来,送给霍将军!”那少年说着,兴冲冲地就要上前攀岩。山坡虽非垂直地面,却也十分倾斜,身手若不够敏捷,只怕也不易攀登。 “算了,保护环境,不要乱挖雪莲。”卉紫阻止道,“咱们早点回去才是!” “这天山雪莲据说可有起死回生之功效!难得一遇,我要采了它!”少年执拗道。 “不过有温体驱寒、养颜回春而已,哪有那么大作用?”卉紫劝道。 “非也,这天山雪莲是西域奇药,我中原九大仙草之一,甚为难得呀!”有人啧啧称叹。 “可时间也来不及了呀,别到时候治罪,好心办坏事。”有人劝道。 “咱们几人,只有我没背药,我这就去采了它,你们先回去,不就来得及了吗。”少年说着就要上前,跃跃欲试。 “哎!”卉紫一把拉住那少年,他有些不悦地撅起了嘴,幽怨地看着卉紫。 “算了,我来。你们先回,别耽误了军营大事,我稍后就跟上。”宋医的医徒说着就要卸下背上的背的药。 “唉!”卉紫见状一跺脚,伸手制止了他,“我来我来,我这背的药最少,让这小子帮我拿走先。我医术最不精,晚点回去没大碍。” “刘会兄弟身子骨也一直瘦弱,你能行吗?”有人关心道。 “能行。”卉紫摆手。心说我瘦是因为我是女的,攀岩我比你们有经验。何况这坡度不过45度,爬也爬上去了。 “我在这等你。”那少年医徒心存感激,有点愧疚地嗫嚅着。 “不必了,今日咱们来了六人,部内就剩余四人,若是司马知道了只怕不高兴。”卉紫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自信满满,“过了这条路、沿山坡下去便是军营了,不过几里地,我也丢不了。” “那……”小医徒有些不放心道,“我真的走了?” “走吧!”卉紫道。 那小医徒随着其他方技,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整理绑腿和衣袖的卉紫,“稍后我来找你!”他远远喊了句。卉紫闻言比了个ok手势,便转回身抬头看着那婢上的绿色植物。 若说这东西能起死回生,只怕是武侠小说夸大其实了,何况在现代是濒危物种,根本不让采。但是在这交通落后、物资匮乏的古代,将稀有之物神化也无可厚非。 卉紫长出一口气,便手脚并用,攀了上去。 岩石冰冷,手有些吃力,但一路还算顺利。卉紫趴在那颗神似包菜、覆满冰雪的植物前,一时满心新奇。她调整了下姿势平衡住身体,左手扶稳、右手慢慢用力,不多时,便将雪莲连根拔起。后座之力险些让她脱了手,还好抓得紧。 “哈哈,这不是简单的很嘛!”卉紫举着那“包菜”,得意地一笑,便要退下去。 然而上山容易下山难,她一手捧着“包菜”,一手攀紧石壁,左顾右盼不断看着后退之路。可意外来的突然,一块石头松动,一脚踩空的卉紫仰面跌落下去。 砰地一声闷响,她足足蒙圈了数秒,才觉痛感袭来,一边呼疼,一边自查颈椎、手脚,发现未有骨伤之象,心里松了口气,艰难地翻身、扶崖站立,疼得龇牙咧嘴。然而虽然能佝偻着站起,可要走这几里地不平的山路,还是有些难。 但又有什么办法,西域高地、荒郊野岭,靠等是不行的。好在她本能地护住头,不然摔晕在此,只怕就交代了。还是要往回走。 后背的淤血渐渐涌出肌肤的创口,与衣着摩擦之痛如火灼刀扎,骨头虽未受伤,可摔一下也不是件了得之事,虽不至于锥心蚀骨,却也让卉紫冒了一身的冷汗。才走了一里地,就因为强忍疼痛而抽干了力气,身体明显虚弱起来。 此时的卉紫方觉到高原空气稀薄,有些气短,眼前金星浮动跳跃。她屈膝缓缓地俯在柔柔短短的草地上,抬头看看日上三竿的艳阳,一时竟不知怎么办才好。 “吃口雪莲试试……”她低声道出口,假做身边有人在照拂鼓励自己,“吃口雪莲,稍微休息会儿,不过是些淤伤,绝不至于走不了路。”语毕,她揪下一片“包菜”瓣儿,不假思索地塞到口中咀嚼起来。 “难吃……”卉紫嫌弃地皱了皱眉,话音未落,便眼前一黑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