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看着前面紫珠的背影,心里美滋滋的。
紫珠今天穿着一条红纱杂裾垂髯裙,露出香雪一般的脖颈,衣带飘飞,裙裾袭地,一只白腻酥手抚过拱桥石栏,头上一只玉莲花步摇轻轻颤动。
这是整个凉朝最美的侍妾,养在凉朝最奢华的宅邸里,真可谓金屋藏娇了。李老爷捋捋胡子,觉得自己已经走上了人生巅峰。
若不是四年前遭逢大火,他也不会以五十钱的贱价买下这宅子。幸好,宅子里只有几处房屋烧毁,稍加修葺,又恢复了往日的气宇恢弘。竟似有灵性,能浴火重生一般。
可惜,宅子尚可重生,人就不同咯。
李老爷轻笑了一下,又看周围,素来听闻殷宅中最美的地方就是花园,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这花园占地数千亩,一步一景,宛若蓬莱仙岛一般。
李老爷前面还有十来个姨娘。他们行至池塘边,忽然有人远远地追过来,口中还大喊着,“水!快!跳进水里!”
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叫花子,无名无姓,因她满脸都是痘疤,不知被谁起了个“麻姑子”的诨号。
园中的丫鬟和家丁见她一路跑来,无不在小声议论。
“哟,这是老爷新纳的姨娘?”
“呸,就她也配?!那一脸麻子,我都嫌恶心。”
“你们没听说吗,好像是杀了人,差点要砍头的,老爷好心才把她赎回来。”
“吓死人啦,老爷为什么要收留这种人呀!”
此时麻姑子已经穿过石林、赶上了拱桥。偌大的石林、常有丫鬟在里面迷路,她却能径直穿过,似乎对这宅子各处都分外熟悉。“水里!水里!”她边跑边喊,几乎所有的下人都被她吸引过来,围到了池塘边。
李老爷被一众姨娘簇拥着,正款步走在桥上。麻姑子冲过去,一把揪住走在最末的姨娘,把她朝桥下的池塘推去。不知是那女子生得娇弱,还是没有防备,竟一下子从桥上翻下去,“噗通”一声坠入了池塘。
姨娘们顿时尖叫起来,你推我挤地向桥另一侧退去,却没有一个要去救人。“紫珠!紫珠!”老爷被众人推搡着连连后退,大声喊叫着。“水里!水里!”麻姑子又来扯人,众人一哄而散,只有李老爷的宽袖被麻姑子一把揪住。
“快!水里!”麻姑子两手死死拽住李老爷的袖子,岌岌催促着。她的头发有几簇被烤焦了,脸上也有炭灰,白色的饭粒和红色的胭脂点缀在一张泥脸上,表情像是发了癫狂,李老爷只觉得又怕又恶心。身材如此瘦小,力气却是出奇的大,他竟无法挣脱,在她的拉拽之下几乎要栽倒下去。再看周围,数十个丫鬟、家丁都在桥下,仰头看着他跟一个发了疯的叫花子拉拉扯扯。
李老爷一股气血直冲头顶,猛地一挥袖子,大吼道“滚开!”麻姑子应声从桥上摔下去,向桥下的假山砸去。
后脑勺上一阵麻木,剧痛悠悠蔓延开来,她睁开眼睛,分不清眼前是血,还是红霞中的虞美人。
……
一天前的清晨,洛阳城外的无名山包上。
麻姑子仰头站在齐腰深的花丛里,那时她觉得,这会是她此生最幸运的一天。
她的胃愉快地消化着一整只馒头,白花花、软绵绵的,烫得她嗷嗷直叫!上山前,烟儿还给了她一只沉甸甸的锦缎钱袋,这是她第一次触摸钱币!烟儿特意嘱咐她,今日要多采些花,不用急着回去。天色还早,她已经用草绳扎好一大捆虞美人。她觉得自己有使不完的力气,别说采虞美人,就是娘子要这整座山,她都能为娘子驼回城去!
身后是漫山遍野的虞美人,无人管束,它们生长的格外肆意,密密层层,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麻姑子一脚深、一脚浅的在花丛中穿行,尽可能的动作轻柔。虞美人的花瓣极其柔软,轻轻一抖就会碎裂,娘子见了,一定会不高兴。
她的眼前浮现娘子的身姿迟迟懒起,看到床边新采的花儿,嫣然一笑想到娘子的笑靥,麻姑子也傻呵呵地笑起来。
脚边有一朵蔫蔫的花枝,必是被昨夜的大雨打折的,她把它拾起来插入头发里。她不记得自己几时洗过头发,花枝在缠结的枯发里穿梭,疼得她龇牙咧嘴。
飞霞流火,山脚下偌大的城池宛若沉浸在火海之中。官道盘绕在山脚边,沿着山脉两头纵伸,是进出洛阳城的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