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35章(1 / 2)两情若是长长时首页

第二来请脉的太医,在凝神静气拿脉很长时间之后,告诉赵南康:由于赵南康流过两胎,体虚气弱,现在又过了正常育龄,在她这个年龄怀孕,本就是高危孕妇,何况她的体质原本就已经不能再生育。如果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只怕有生命危险。最好是趁胎儿尚,赶紧用药流掉。

她听着听着,全身都开始颤抖,突然抬目,凝视着夫君。

太医的是真的,还是,夫君不想要这个孩子,授意太医这么?

想到后面一种可能性,她连灵魂都在发抖。

早春的雨断断续续,她寝阁外的水池升腾起缕缕寒意。随着最后一线晚霞逝去,寒气徐徐地自水上飘入珠帘,在她的寝殿内弥漫开轻纱般的冷雾。

夫君站在门口的身影,靠着门廊,凝望着水池,被清寒薄雾蒙上了一层虚幻的轮廓。

许久,她听见他低沉而钝重的声音,缓缓自胸臆间吐出,似乎沉淀了他这一辈子的无奈,也带着他对她始终不变的爱重,“南康,要不要这个孩子,你自己决定。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朕都尽全力支持你。”

眼泪,无声无息滑落。浸了寝殿中弥漫的寒雾,变得像冰珠般,冷冷地划过面庞。

“我要这个孩子,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语气中透出一种疯狂的较劲。

这是她和另一个女饶较劲。

他和舒雅每年都会面,但是只能在一起一个月。

他一年中剩下的十一个月,全都是和赵南康在一起。

舒雅给他生了唯一的儿子,那么,她也要给他生一个孩子。

她才是他的妻,她这一辈子都不要输给一个外妇。

史书里的后妃列传,在各种妃嫔名位之外,还有一个奇特的名称,叫做“外妇”。

外妇,也就是外面的野花。是皇帝在外面养的女人,因为种种原因,不敢带回宫里,没有正式名分,只能称为“外妇。”

她的倔强与疯狂,深深地刺激了他。

他徐步过来,突然猛地,声音里透着深深的疲惫与苍凉,不住低唤:“南康……”

她在他的怀里震颤,仰起头,抬手抚过他眉目间的风霜。

他的前额刻满了深沉的纹路,长长的秀目两侧是细密的眼尾纹,两鬓已然斑白如残雪。唯有高而直的鼻梁,线条坚毅的薄唇,永远带着刀劈斧凿般的轮廓,仿佛会永远英挺下去。如同他这一世的英名,永不会凋零。

他的一世英名呵,他为之付出了那么多。

她轻抚他两柄长剑般的浓眉,心房被深深的爱与疼惜涨得满满的,涨得几乎要碎裂。她深吸一口气,缓解胸间的疼痛,轻咬下唇,落泪泣道,“皇上,你何必活得如此累?”

他想要做一个好男人,世人眼中的那种好男人。

而好男饶标准之一便是爱妻子,不为外面的野女人所动。

可是他用尽了一生,竟然还是做不到。

他不爱端庄贤德、与他并肩打下的妻,却爱着那个艳帜高张、声名狼藉的旷世妖姬。他不爱这个从一而终、德恵六宫的千古贤后,却爱着那个辗转数个男人、美艳绝伦的异族女子。

然而,他却把一生中最多的时间给了他并不爱的女人。

她和舒雅,到底谁更幸运。

给她来生,她愿意做谁?

舒雅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全部加起来也没有她和他在一起的一半多。

在她生命中的最后时光,他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这一年,他甚至推辞了与舒雅会媚时间。

他在等着她冒着生命危险为他诞育的子嗣。

飞雪连绵,乱舞梨花,遍地琼瑶。

凤仪宫的雕梁画栋、绣阁重檐覆满了积雪,玉树琼枝在明亮光下莹光闪闪。

巨大的痛楚从腹部蔓延到五脏六腑,几乎被剧烈的疼痛吞噬的意识深处,模模糊糊感到他的身影,一直在她身边,一直紧握着她的手,一直低唤:“南康,朕在这里。”

不论太医怎么劝,他都不肯离开寸步。

在疼痛的最顶端,她的嘴角溢出幸福的笑意。

她又赢了那个女人一次!

她知道,那个女人为他生育时,他根本就不在身边。

蓦然间,腹部的疼痛像被猛地抽出,一阵不出的轻松。

一声高亢的啼哭,让她越来越模糊的意识,霎时清明。

“恭喜皇上,是一位皇子!”

她黑暗的意识像被闪电撕裂的夜幕,瞬间雪亮。

是儿子!

她也为最爱的男人生了儿子!

上在她一生的苦恋与守候之后,最大程度地补偿了她。

模糊的视线中,她看见他脸上缓缓舒展开俊美的笑容,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激动得胸膛起伏,将脸埋进她的秀发间蹭着,轻唤,“南康,谢谢你……你辛苦了……”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耳畔,带着她熟悉的香气,他的气味,她迷恋了一生,也终将带到坟墓里去。

“皇上,你爱过我吗?”

她终于问出这个她一辈子都想知道,却从来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她怕他真话,伤害她。

她更怕他假话,欺骗她。

无论他怎么,留给她的都将是永远的遗恨与痛苦吧?

这个回答,让她全身一松,仿佛在一瞬间,获得了永生的宁静与平和。

一辈子的执念、嫉妒、较劲,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帘外,雪停了。初升的朝霞投映在白茫茫的雪地,宫苑被强烈的光芒照得一片模糊,唯有几株红梅发出耀眼的艳光。一簇簇的红艳交织着,旋转着,飘飞在风中,衬着白皑皑的地,流光溢彩,令人目眩神迷。

“皇上,给我折一枝红梅,好么?”

“好的,你等着。”

易醉起身,撩开珠帘,踏入雪地。

寒风掀起他玄青。绣金龙的大氅,他停在一株梅树前,默默观望片刻,折下了最盘曲多啄一枝,枝头盛开的梅花映着残雪,更显殷红如血。

扑鼻的冷香立刻沁入肺腑,这气味,跟舒雅身体的香气有点像……

他凝目看梅花,心中默默叹息:舒雅,对不起,都下第二场雪了,朕还未赴盟。南康生了,朕终于可以脱身了,只是不知你能否原谅朕多了一个儿子。

一边叹息着,他一边执着红梅返回。

拂开珠帘的一刹那,梅枝霍然从他手中掉落坠地,飘落的花瓣如一滴坠落的鲜血。

赵南康静静地躺在榻上,秀目安宁地合上了。嘴角轻轻勾起,一丝幸福宁静的笑容,如三月春花般脉脉盛开。

旁边的摇篮里,初生的儿子哇哇啼哭,然而,她再也听不见了。

这个和他做了二十年夫妻的女人,这个和他在一起时间最长的女人,这个他爱抚的次数最多、进入她的身体最多的女人,这个一辈子属于他,为他怀孕三次、为他付出最多的女人。

她去了。

寒风吹起珠帘,几片雪花飘进,在他面前打着旋。

十多年没有掉过的眼泪,沿着他眼角深邃的皱纹蜿蜒而下。

梦中醉卧巫山云,觉来泪滴湘江水。

湘江两岸花木深,良人不见愁我心。

这一场高烧,烧得她意识昏乱,噩梦联翩。

一忽儿看见母亲临死前的哀容,一忽儿看见大娘怨毒的眼神如毒蛇吐信,一忽儿看见父亲冰冷厌弃的目光,一忽儿仿佛又被卖进青楼,老鸨挥鞭毒打,疼痛一阵阵撕裂身体。

乱梦折磨得她翻来覆去,呼吸粗重。

迷糊中听见焦急的声音:“母后,她还有救吗?”

冷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过了今晚才知道。”

这声音越发焦急:“母后有几分把握?”

冰冷的声音越发冷厉,“你急什么,母后莫非不知道那个女饶重要?”

那个焦急的声音不再多言。

模模糊糊中,她又睡去了。

再醒来时,满眼都是烛光摇曳而成的朦胧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