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斯的刀在我颈间一拖,一道尖锐火辣的疼痛霎时漫开,殷红的鲜血染红炼锋。
“住手”爹爹发出急怒交迸的厉喊,“别伤我儿子!我照你的吩咐做!”
娘亲反而镇定得多,竟敢违背伊利斯的命令,向我一步步靠近,紫眸寒光凛凛,“伊利斯,查何烈谋反事发,我父汗已经逮捕其亲族!你若想保住族人,就放开我儿子!你敢伤我儿子一根汗毛,我要你的亲人碎尸万段!”
“你站住!站住!再过来我就切开他的脖子!”伊利斯厉喊,手中长刀更深地切进,猛地一拉,我只觉颈间剧痛,热辣辣的感觉不断往外渗。
娘亲终于也不敢再进一步。
“你们这些汉人不守信义,我不会相信你们!”
伊利斯一边吼着一边抱着我跨上旁边的一匹战马,一抖缰绳策马而去,丢下一句,“你们敢调军队追我,就别想要回儿子!”
伊利斯也算是驭马好手,长刀继续架在我脖颈里,只用一只手控缰,竟也能纵马如飞。
此时已是后半夜,明月不知何时冲破云层,悬在宇正中,将明灿的银辉铺洒在一望无际的沙原上。
扑面的夜风灌满口鼻,沙粒呛在喉咙,引发我剧烈的咳嗽。
抵在脖颈间的寒刃不断地拉扯着我的伤口,火辣辣的痛。
“伊利斯放下我儿子,我们放你逃生”
后面传来爹爹的喊声,我的心中顿时振奋。
我竖起耳朵,竭力地静听,呼啸的沙风里,我隐约能听见三匹马的蹄声。
三骑在后面急追,都是驭马高手,伊利斯带了一人,只用单手驭马,速度明显不及,眼看就要让他们靠近。
他回头怒喝,“你们再靠近,我杀了这孩子”
我隐隐听见风里传来娘亲的声音,“别理他!快追!”
那声音似乎就在身后,伊利斯知道快被追上了,便撤炼,不再管我,从马鞍旁拿起弓箭,往后放箭。
趁他放松了我,我一边紧紧地抓住马鬃,一边回头,从他张开的双臂下,往后望去。
月光照着奔驰的三骑人马。
娘亲骑马跑在中间,长发飞扬,裙裾翻飞,美丽的脸氤氲在月华里,宝石般的紫眸,映射着专注与冷狠。
在她的两边,奔驰着我的两位父亲。
左边是我最爱的爹爹,他满头细的麻花辫在沙风里乱舞,月光衬出雕刻般的五官,微带鹰勾的高鼻透着野性与不羁。
右边是易醉,他的玄青绣金大氅在风里猎猎翻卷,高耸的眉棱逆着月光,更显出眼神的深沉与冷冽。
两位父亲将母亲护在中间,三骑马疾驰如电,御风腾云,扬起的沙雾在月光里,宛如漫飞雪。
母亲绝美的容颜,不论与旁边哪一位父亲,看上去都非常般配。
长大以后,我才慢慢搞清楚了母亲与两位父亲之间的阴差阳错。
原来我的名字,语晖,不仅承载着母亲与爹爹的情缘,也承载着母亲与易醉的情缘。
许多年前,易醉在一次南侵战争中,用火攻之计,将一名叫做“夏语晖”的将领,烧死在芦苇荡。
正是这一事件,将母亲带到了易醉的身边。
那一晚,银。的沙雾里奔跑的三骑,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绑架我的伊利斯,大约也被那样的一幕所震撼,拈弓搭箭之后,愣了片刻,才一松弓弦。
连珠射出的数箭,有如流星追月,箭箭凌厉,分别向三人掠去。
由于他愣了片刻,三人都有准备,爹爹和娘亲舞起宝剑,易醉抖起长枪,将射来的箭矢纷纷拨开。
伊利斯也是一流射手,在他们拨挡箭矢的时候,很快又扣了几枝利箭在弦,疾风闪电般向三个方向连连射出。
“舒雅”
“媚烟”
两个父亲急痛的惨呼传来,我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母亲中箭了!
几乎在同时,爹爹的声音响起,“你照顾她,我追儿子!”
我回头看去,易醉已经滚鞍下马,飞掠向坠马的母亲,将她接在怀里。
爹爹的身形贴在马背未动,继续策马追上来。
我们两骑马很快远离了易醉和母亲。
茫茫沙原上尘雾飞腾,犹如一幅幅银纱薄雾。我看见易醉抱着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朦胧。像是一卷拉开的画幅里,最淡远的墨迹。
多年以后,父皇给我讲述过这一幕。
那晚,母亲身中两箭,仰身坠马。
第一时间从马身飞跃而下,去接住母亲的,是易醉。
爹爹的身形微微顿了一下,便继续策马追击,只留下一句,“你照顾她,我追儿子!”
两位父亲都深爱我的娘亲,但那晚的表现,为何如此不同?
我想了许多年,都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究竟在那电光火石间,爹爹出于什么想法,作出了选择。
我永远不得而知了。
总之,爹爹选择了我,几乎不曾犹豫。
易醉选择了母亲,更是毫不迟疑。
那晚,易醉滚鞍下马,将母亲放在沙地上,俯身察看她的伤势。
两支箭矢都深深插进母亲前胸,鲜血倾流如瀑,染红了胸前大片衣襟。
“啦,舒雅……舒雅……”他不断喊着她,满手沾了粘稠的鲜血,眼里全是彻骨的恐慌。
她从没见过他这么慌乱,在人们印象中,他一向是刚冷而镇定的。
“辰……”她虚弱地呼唤他,颤抖的手抚上他的面孔,不知为何,她被月光浸润的娇颜漾起一丝笑容。
她却抓住他的衣襟,“快去救儿子,别管我……”
“有他,没问题的。”他不由分,抱着她上马,“我要赶紧带你回去找军医,不然你会死的!”
“不,不,辰,去救儿子。多一个帮手,把握更大。我死了也没关系,那是……那是我俩的孩子啊,也是你唯一的儿子……”
她在他怀里虚弱地哀求,颤抖的手攥紧他的衣襟。
他在马上坐好,扶她靠在自己胸口,听了她的话,心中一阵绞痛,突然厉吼起来,“傻瓜!儿子又如何?舒雅,在我心中,儿子、母亲、妻子,全都没你重要!舒雅,都快要发疯了,你知不知道!”
他拼命地策马飞奔,此生爱得最深、擅也最深的女人。
有灼热的泪水,从英俊深邃的脸孔滑落,一滴滴落在她的头顶,顺着额头,鼻梁,渗进她嘴里。
千里月明,大漠莽莽,风暴在呼啸,眼前是滚滚沙尘,在月光里飞扬、弥漫,像一波波海ang推涌开去。
隔着泪眼,隔着尘雾,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清。
只是感觉怀里的身躯一点点冷下去。
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
手已经被鲜血浸透。
“舒雅,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
他不断对女子呼唤,沙风掠过耳畔,呜呜咽咽。
“辰……”她凄迷地呢喃着。
“我在这里……”他哽咽得几乎不出话。
“如果我死了,替我照顾父汗,儿子和夫君。”她声音里并无哀伤,只是深深的宁静,“除了你,他们三个是我最爱的人……我把他们……拜托给你了……”
“你不会死!不会死!”
“答应我,辰,答应我……”
“好,好,我答应你,不要再话了。”
“辰……能死在你怀里,我觉得好幸福……”
那一刻,他从肺腑间爆发出悲绝的狂吼,狂暴的吼声在沙原上震荡,沙尘纷飞,风暴劲啸,沙粒翻卷着像一缕缕断魂在哭泣。
他将枪尖倒转,从后面狠狠戳着马臀,让马匹飞奔的速度更快,风驰电掣般掠过,带起漫弥地的沙雾。
在易醉带着母亲赶回去的时候,我们这里还在激烈的追逐着。
我不断回头,看见爹爹专注而凶猛的目光,穿透月。,紧紧盯着我们这一骑。
伊利斯的箭矢无论多么劲疾,都被爹爹的利剑拨开,黑。的箭矢在爹爹周身纷飞坠地。
“晖儿晖儿”
我听见爹爹在呼唤我。
我就知道,来追我救我的,一定是这一位父亲。
终于,爹爹的马匹接近了,一道匹练般的剑光,划破呼啸的风沙,袭向伊利斯的背部。
伊利斯抱着我侧身转体,直接拿我去挡剑。
我只觉眼前白光耀眼,刺骨的寒气透过风沙从头顶直贯而下。
这股寒意在到达我面门的瞬间,骤然如退潮般收回。
爹爹剑锋一转,刺进了我们乘坐的马首,血光四溅,马匹悲鸣,四蹄一软,倒在沙地。
马匹倒地之前,伊利斯抱着我飞身跃起,在沙地上几个翻滚,从靴筒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你儿子!”
大漠男人一般都在靴筒里备着防身匕首,伊利斯也不例外。
刀刃横在我的脖颈里,触动了我颈间的伤痕,一阵钻心的剧痛漫开。
爹爹也跳下马,双手执剑,神情急怒,“伊利斯,我与你无冤无仇,我们何必拼个鱼死网破?我让你走,你放过我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