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命相抵3(1 / 2)仙不忆流年首页

廉棠踏着遍地汹涌的烈火,向着跪地痛哭的颂翊而行,周遭扭曲的气浪将眼前这个不堪重负的男人折射的透明且易碎。

“颂翊!”廉棠端着争鸣剑的手,血肉模糊,殷红的血液顺着锋刃流淌,粘稠而刺眼,他说:“回头吧!”

单薄的颂翊将身子弓成僵硬的一团,瘦骨嶙峋的十指死死的扣住冰白的面皮,发狠发力的似乎要将其撕扯下来。

良久,他才疲累的呓语道:“回头?”

一双嵌着银甲的靴子不知何时立在了身前,蓝色的下衣摆随着脚步的停顿微微飘荡着,仿佛能掀起一道和煦凉润的春风。

廉棠将染着血光的长剑悬在颂翊的颅顶上方,“你做的恶已经够多了,趁着大错未成,收手吧。”

然而这一次,颂翊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伶牙俐齿的抬起头来恶狠狠的反驳。他先是垂着头,木讷的盯着廉棠纤尘不染的鞋面,好半晌,才猛的抽动了一下,抬起泪痕未干的面颊,失神的望着头顶上方的廉棠,喃喃道:“停不了了。”

倏忽间,悲由心起,廉棠以为颂翊还在负隅顽抗,贼心不死,他蓦地攥紧了争鸣的剑柄,眸光犀利的盯着颂翊的怔忪,好趁对方陷在不知悔改的猖狂里时取了他罪恶滔天的性命。

却不想颂翊接下来的话,竟彻底将廉棠的希望刺散成谶。

“命轨以定,谁也挣脱不了,我赐予你们的宿命。”

廉棠垂眸凝望着下首颂翊的骤然狰狞,一抹透骨浸肌的惕憟击穿了魂魄。

趁着廉棠僵硬的当口,颂翊仿佛地底猛然窜出的鳞蛇般,滑腻的攀着廉棠的身子站了起来,泛着血光的俊颜紧紧的贴在对方的眼前,扑人的气息绵缠而湿热,他哑着嗓子笑道:“做都做了,怎么回头哇!要不,神君您再来教教我啊!”

“放肆!”

骤然清醒的廉棠怒不可遏,抬手欲掌掴对方的轻浮,可他忘了,今世为了人,就早已失去了规束颂翊的能力。

只见阴鸷轻狂的颂翊,赫然间福至心灵,那双只在梦境里逾越的手,轻车熟路的就攀住了廉棠挺直白皙的脖颈,寒凉的手腕猛的往下一压,竟逼迫的廉棠探下身来,紧接着他偏头迎上,濡湿的嘴唇轻轻的抵住了那抹日思夜想的纤薄。

“轰”的一声,血肉尽数消失,唯余唇锋上的触感天崩地裂。

“”

被迫的廉棠将瞳眸睁的极大,这让眯着眼睛沉醉在接吻中的颂翊,恍惚忆起了在归墟中的宁静岁月。

那是自己第一次趁着廉棠垂眸浅眠,安奈不住心底的悸动而快速的偷吻了他,那蜻蜓点水般的急速掠过,甚至让颂翊都来不及回味出那一瞬的触感是什么,就被廉棠紧随其后的戒鞭抽的脸颊血珠飞溅。

那时的他也是这般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湖泊般的瞳眸里有震惊有屈辱有慌乱。

那一吻,和那样一副受惊若小鹿般的神情,让颂翊食髓知味了许多年,于是他越发勇狠的加深了这个得之不易的吻,就算下一刻即将被这个男人刺的魂飞魄散,他也要记得。

颂翊的胆大妄为,彻底扰乱了廉棠手刃弟子的决心,对方那压抑的情感,和不知不觉间流露而出的痴妄,都让铮铮如竹,冷硬清消的廉棠不知所措。

一吻终了,尚不知足的颂翊眼神魅惑的描绘着廉棠刀削斧刻的俊美,若渴的说道:“神君!有没有人跟您说过,您长的很美。”

廉棠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惕憟道:“没有。”

“呵!”颂翊病恹的俊容缓缓浮现了一抹舒然,就像一场淋漓而粘稠的湿雨,纵情的沾染在廉棠的身上,他说:“靖无月,已经十恶不赦了,但我,还有一个可以拨乱反正的完美计划。”

廉棠被迫弯曲的身子蓦地一凝,紧接着一截冰冷的铁器,被颂翊强塞进了掌心里。

他缓缓的低下头,只见一柄漆黑的铁刺,在火光的辉映下流动着阴寒的光泽那是他自小就带在身上的玄铁短刺。

颂翊虽然生着一张稚嫩的脸,但他的身量已经与廉棠不分伯仲,只见他缓慢而深情的将嘴唇凑到廉棠的耳畔,说道:“既然主神德不配位,那么,您就用这诛神刺,取,而,代,之!”

廉棠闻言,心中的怒海顿时滔天,只见他猛地将颂翊推离自己的身前,对其呵斥道:“我不会像你一样,为了重回天界就弑神夺位,我既然命该如此,那么我认。”

“不!”颂翊摇着头说道:“你的命是我夺得,你本不应该是这个下场。这么些年,我看着你在红尘里受苦受难,你知道我活的有多痛苦吗?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在轮回里煎熬,在我心里,你才是那个堪比主神般的存在。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赎罪,我只想还你一条命。”

“可是命不是这样还的,我当初既然选择赴死就没想过要跟你讨还。”廉棠望着颂翊的悲坳,心里猛的一酸。他以为净化了颂翊的心魔,就可以助他重获新生,可他终究是不懂颂翊的执念所在,兜兜转转,皆是错过。

如果说颂翊的前半生是为了野心而活,那么在遇到廉棠之后,他就已经在彼此相处的点滴岁月里,将整颗心都毫无保留的送了出去,名与利,生与死,都不及神君的安然无恙重要。

廉棠是他憧憬的真神,是他朝拜的信仰,是他阴暗道路上那一盏指路明灯,是他无数疯癫岁月里最刻骨铭心的执念。

可他错在悔之晚矣,错在守着明珠当鱼眼珠,错在误以为立于众生之巅就可以逼迫廉棠就范,错在他所有的执着不过是为了能与心中的月光并肩而立。

他本可以遵循廉棠之道,或者大胆的将心意挑明,是去是留彼此之间皆有转圜的余地。

可他用错了方法,选错了道路,他不但逼死了廉棠,也将自己的回头之路彻底截断。

事到如今,他非但没有距离廉棠越来越近,反而是天上地下,越来越远。

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颂翊微笑着凝视廉棠缓缓后退,直到地底的神凤忽然发出了一声凄厉的鸣叫,贯耳的声波无情的回荡在破败的塔底,昭示着宿命的巨轮已然要到终点。

目不转睛的缓慢屈跪,仿佛这一刻的身躯犹如千余金重,只见颂翊将双掌交叠于胸前,一丝不苟的平举于颅顶,腰背挺直,向着廉棠毕恭毕敬的叩拜下来。

廉棠居高临下的望着这阔别经年的跪拜礼,攥着争鸣的掌心滚烫炙痛。

叩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的颂翊,仿佛要湮灭在这片汹涌的火光里,冲上地表的岩浆,迸射着猩红的火花,带来一重炙过一重的炎热,狰狞的炙烤着两具脆弱的血肉。

廉棠深吸了一口气,薄红着眼眶对着叩拜的颂翊说道:“你不必跪我,你应该跪的,是整座天下被你迫害致死的亡魂。”

“神君!”颂翊低着头,嗓音沙哑沉闷,“我知道您会恨我,就算是死在您手,我也毫无怨言,谁让我欠您一条命呢!可我,真的回不了头。”

“我早该想到的。”廉棠望着颂翊的执拗终是下定了决心,失望的眼眸缓缓阖紧,猛地将锋利的争鸣剑旋起,极电般刺向了颂翊的背心。

然而颂翊却在眨眼之间就变换了另一副人格,竟在争鸣剑即将刺中自己的时候,以溢散着魔气的结界抵挡住了这夺命一击,随后面容阴森的抬起头来,龇牙咧嘴的对着廉棠笑道:“废物可以甘心赴死,但我却不会。”

廉棠望着颂翊的转变骤然一惊,被剑柄震开的虎口蓦地滚下一缕血珠。

他的阴鸷狞笑,恍然间让廉棠误以为他见到了囚困在朔方城中的靖无月。

颂翊很是满意廉棠的震惊,隐于袖橼之中的手突然凌空发难,淬着浊气的天殇不知何时悬在了半空,斜楞楞的对着伫立的廉棠切了过去。

感知到危险骤降,廉棠足下踏力,身姿赫然悬空,猛的向后腾跃,堪堪的避开了颂翊锋锐的剑尖。

跪地的颂翊眼见着廉棠已经立在了三丈之外的地方,干脆利落的自地上站起,偏着头打量着他说道:“神君!好久不见。”

廉棠遥望着颂翊瘆人的阴寒与血腥,神情微妙,心中已然是有了答案。

可他没法追问出口,因为,问了也是白问。

“神君就不好奇,缘何我会死而复生?”颂翊端着天殇,贪婪的对着廉棠卷食着唇上的余味。

“颂翊篡改了天箓上的仙法,能阴差阳错保下你一条命来,不足为奇。”

“哎呀!”颂翊无奈的掀了掀眼皮,嘟囔道:“本就是大煞之身,非要做什么清白正士,果然是脑子坏掉了,认不清自己是谁了。”

廉棠对他说道:“颂翊”

“嘘!”竖起一指抵在唇上,颂翊嗔怪的说道:“别在说那些拗口的大道理了,我早就听腻了。从前呢,我是想自己取而代之,不过这些年流落人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玩法,那就是,捧你上位,再将你踩在脚下,那我不就是傲立于主神之上的存在了嘛!”

“呵哈哈哈哈哈!”

颂翊虽笑的猖狂阴狠,但那双勾沉的眼眸仍旧死死的对望着廉棠。

“我曾试图渡化于你,却不想,贱种就是贱种。哪怕是披上最高贵圣洁的外衣,也掩盖不住骨相之下的污浊。”廉棠说道。

“对,我就是贱种,蛮荒罅隙里多的是你们这些神明丢弃的腌臜,可若是没有你们的阴暗,又怎么会有我的存在呢?”颂翊佞着一张铁青的脸,猛地冲着廉棠嘶吼道:“所以,谁也不比谁高尚,你没资格骂我!”

“我是没资格骂你,但我有资格,为了我的弟子,诛灭你这肮脏的邪祟。”

“神君!您好偏心呐!”颂翊倏尔收了面上的狰狞,换上一抹只有那个少年才会有的悲切,“同样都是我,为何你就喜欢那个懦弱摇摆的废物,却不喜欢这样目的明确,义无反顾的我呢?”

廉棠转眸瞪他,“你那不叫义无反顾,那叫野心勃勃。”

“有野心怎么了?这世间谁人没有野心!包括高高在上的创世之主也不例外!他们为了自己的崇高地位不被后来者动摇,降礼法,创命轨,甚至为了奠定自己的霸权,不惜设下这灭世之罚。三界众生在他们眼里算什么?那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是徒手就可以碾死的一只蝼蚁。”

“你错了。”廉棠说道:“万事万物,因果伦常,皆有规矩。礼也好,法也罢,都是为了三界众生能在秩序的规束下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如若众生灵都如你这般偏私,那么自诞生的第一日起,只会连睁开眼睛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别有用心之辈残忍戕死。”

“这样的世道,存在还有何意义!”

颂翊最是讨厌廉棠的大道理,他先是蛮横的冲着对方扬了一下手臂,做了一个抵触的动作,随后不耐烦的说道:“你怎知,这就不是能人居之,庸人为奴?”

“高低贵贱皆有它存世的道理,不能因己强大,就攻陷他人堡垒。”

“你够了!”颂翊提剑跃去,悬浮在半空的那张脸撕扯的厉害,“呱噪,呱噪,呱噪!早知你这般顽固,当初煞费苦心的助你重生做什么?你就是个废物,无能的废物,滥好心的废物!”

“砰”的一声,两道兵刃相撞,火花四溅,盛怒之下的颂翊双目赤红,焉有理智,他怒视着不愿屈服的廉棠,就像怒视着彻骨剜心的仇人,恨不得一击必杀,痛斩头颅。

然而廉棠坚毅的俊容倒影在天殇澄白的剑身上,依如当年在云麓之巅的殊死对决,身如利刃,不愿退却。

这些年的红尘辗转,呕心沥血,早已将颂翊的底子掏的七七八八,此时虽然胜在一颗恒心坚不可摧,但是身手与机敏却大大不如鼎盛之期,竟狼狈到只能与凡人之躯的廉棠打成平手。

这一场阔别经年的鏖战,是颂翊惦念了多年的,在疏影横斜的剑光里,他几次三番本可轻易就取了廉棠的性命,可他不能,也不愿,于是在一掌挥退了廉棠递向心脏的争鸣剑,疯狂与残暴的眼神里赫然闪动着一丝希冀。

他说:“廉棠,是不是我永远这般污浊,你就永远都瞧不起我?哪怕臣服于我,将得来永世的荣耀?”

廉棠这时已然是承受不住翻搅的内伤,蓦地呛咳出一口污血,他扬起冰白通透的俊颜,喘息道:“颂翊,你记住了,无论你是大煞之身,还是高贵纯粹,只要不服天道秩序,就是我廉棠的死敌。”

惕憟骤然一闪,颂翊面若豹变,怒喝道:“住口!你又比我高贵在哪里?难道今生的人间动荡就没有你的份吗?”他遥指着廉棠的争鸣剑,“你看看那截剑身上,遍洒血腥,殷红粘稠,那是你娘,是听雨阁的门徒,是你率领妖魔大军攻陷城池,大肆屠杀沾染上的。”

猛地抬头怒视着廉棠的镇定,颂翊狂吼道:“你倒是低头看看啊!你倒是他妈的再义正言辞的狡辩啊!这些恶,难道不都是你做下的吗?”

一通声嘶力竭的吼完,颂翊在廉棠君子临风的表皮之下,仿佛又找到了什么诛心的由头,只见他猛地向前,一把攥住廉棠一丝不苟的衣襟,暧昧的说道:“你知不知道,我不止一次的在梦里肖想过你。”

廉棠赫然转向他怨毒的双眸,仿佛被无形的鞣鞭狠抽了一下,身子猛的一颤。

颂翊掺着情欲的目光,玩味的对着廉棠,上下滚动了一遍,沙哑的嗓音仿佛饥渴了千万年之久,他说:“你的腿又长又紧,皮肤滑而温凉,不盈一握的腰身服帖在我的掌心里,勾魂的紧。”

正说着,颂翊将那双不安分的手贴着廉棠的腰线滑了下去,停驻在白色绣着鸢尾暗纹的腰封上,“我玩过的男女无数,但却没有一个像你这般,能让我上瘾到无法自拔的。”

颂翊亵渎的话语仿佛迎面而来的流矢,狠狠的钉穿了廉棠铮铮的傲骨。

他可以容忍颂翊恶欲熏心,甚至可以容忍他逼宫弑师,但像这种玷污的痴心妄想就跟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让他感到肮脏,恶心,自弃,无法原谅!

于是电光石火间,几乎是本能在驱使着廉棠而动,乌黑的诛神刺甚至都没有给颂翊一个感知的机会,就这般准确无误的埋进了他的心口,凿断了肋骨,刺穿了血肉。

颂翊痞滑的笑容还未从脸上散去,他竟已经顺势垂下了头颅,望着深埋进心口的那一截冰冷的铁器,笑的越发痛快与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