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辰出门匆忙,没有穿戴御寒的披风,身侧的墙壁本就被寒风浸到彻骨,再加之身旁的这个男人紧迫的逼视,更加让他感到一阵烦躁与惕憟。
白宁就这样隔着一层兜帽的望着他,隐忍着情绪的唇角微微的开始抖动,似乎已经忍耐不下去了。
可就在他想要开口,坦诚布公的与故人叙旧的时候,江予辰则率先撑着伞走进了迎亲的队伍中,雅白的衣袂一闪便消失在了一顶鸾轿的背后。
白宁顿时有些慌乱,他先是迈步闯进了迎亲的队伍之中,焦急之间撞倒了几个木讷的脚夫,冰白木讷的汉子在倒地的一瞬间就碎裂成块,干巴巴的血肉裸露出来,已经泛出了陈旧的赤褐色。
一旁围观的行人哪里见过这种诡异的场景,顿时人群之中发出了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号,你推我搡的炸开了锅。
人群一乱,迎亲的队伍就成了随意推倒的木偶,只余先行的新郎官还不知所云的骑跨在马背上,兀自的向前走着,连一个关心的回眸都不曾做过。
江予辰本是借着队伍的密集而掩藏自己的身形,却不想经那人的一番折腾,自己这一身白衣在粗布麻袍的洋流里太过扎眼,很快就被白宁锁定了身影,脚步飞快的向着他奔了过来。
来不及多想,江予辰几乎是用逃的速度在往巷子里狂奔,很快便跟乱窜的百姓失去了交集,他独自一人走街串巷,哪里有路哪里逃,仿佛那个披着斗篷的男人是什么凶煞厉鬼似的。
其实停下来打一场也未尝不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江予辰没有那份勇气与他对视,只想有多远离多远。
经年的破败,早已彻底改变了流光城内的街道走向,江予辰漫无目的,哪里有路哪里行的盲目走着,终是将自己堵死在了窄巷的最深处。
他自风雪里赫然抬头,只见前方是一截夯实的围壁,虽然有几处已经剥落脆化出了砖粉原有的色泽,却还是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压迫感。
眼见无路可走,江予辰转过身来,他抬起清冷的目光对望着身后那个恍若神祗般的男人,看着他缓缓的向着自己而走,抬起的掌心里骤然托出一盏燃烧着业火的红莲来。
蜃龙之渊冢。
靖无月屈膝坐立在一条死不瞑目的魔龙头上,修身的玄衣几乎被鲜血染透,某一处垂坠下来的袍角还在兀自的滴着血珠。
泥沼之上,罗叠着魔龙溢散着浊气的尸首,它们死状凄惨,或尸首分离,或肠穿肚烂,或被炙热的剑身灼烧了大半的躯骨,焦臭的腐肉味弥散在空中,将被灼世剑钉穿的金龙桎梏在死亡的悚惧里。
靖无月有些懒散的掀了掀眼皮,对着卧地喘息的金龙说道:“与其待在这里,没日没夜的等待着出渊的契机,不如就此臣服于我,杀上九重天,哪怕是败了,也死得其所。”
这新堕的金龙似乎很是不屑靖无月的游说,纵然被戾剑钉穿了逆鳞,仍不死心的剧烈挣扎着,橘黄色的硕瞳恶狠狠的瞪视着他,不甘心的喷出阵阵愤怒的鼻息。
靖无月俨然是拿这魔龙的脑袋当他朔方城中的椅子在坐,几分懒散的转了转颈骨,淡淡道:“你生前的荣耀是我给的,若是没有我的授意,你以为凭借着岚音的一只手,就能保得下你?”
金龙乍一听到岚音的名字,愤恨的眼瞳倏尔血红一片,只见它奋力的屈起身骨,紧贴着尸堆的头颅在魔龙的鳞甲上磨的咯吱作响。它本就受了重创,又是这般的不愿屈服,是以整具身躯都弓成了一张铁板,从脊背处贯穿的伤口流下汩汩的黑血来。
“呦!我差点忘了。”靖无月踢了踢靴子,说道:“你最后还是被那个孱弱的雌性舍弃了,成了献祭给新皇的祭品。”
“吼!”
持续的言语刺激,终是将这头心怀怨愤的畜生激到失控,再也顾不得长剑的锥心之痛,金龙拼了命的在原地翻腾,阵阵啸吟将悬挂在涧底的石笋都震落了下来,噼里啪啦的砸落在鳞甲之上。
靖无月无所畏惧的看着它在徒劳无功,直到最后一口恶气憋闷在胸臆之中,僵硬的金龙陡然从口中泄出一阵黑红色的魔气,霎时一个带着九龙冕旒的伟岸男人出现在半空,奢靡的朝服镶金嵌玉,正在用一种很是睥睨的姿态凝望着放浪形骸的靖无月。
“果然是生在帝王家,哪怕仅剩一缕形神,也都透着王者的风范与傲慢。”
靖无月此言,听不出是夸耀还是贬损,亦或者只是单单的一句闲谈。
然而落在怀光帝的耳中,却比挨了鞭子还要难受几分,他说:“不靠你,孤也一样能走的出这深渊去。”
靖无月挑眉一笑,很是不屑的说道:“这天下更迭百代,比你勇猛者都成了我这剑中的祭品,你以为你一介酒囊饭袋,就真的能逃出这困兽之牢吗?”
“有何不可!”怀光帝怒道:“在孤将灵魂献祭的时候,就做好了这颠覆天下的准备,只要孤将这里的恶龙都屠宰了个干净,力量与元神皆为孤所用,没有什么是孤做不到的。”
闻此言,靖无月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说你天真还真是蠢的可笑,这蜃龙之渊是何许之地呀!那可是所有浊气的来源,是北冥赖以生存的源头之地,若这般就轻易的让你们逃脱出去,那还煞费苦心的设这处封禁之地做什么。”
蜃龙之渊的泥沼乃是魔龙的血肉所化,而龙的意念又是三界最为强大的,它虽然代表着人界至高无上的存在,同样,也能成为所有魔物的力量之源。
既然是力量的源泉,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使之轻易逃离的。
怀光帝只知晓堕化的金龙会得到撕天裂地的力量,可是却无一条记载表述过有魔龙踏出深渊,一时间,这个生前就没几两筹谋的帝王心里犯了嘀咕,坚定的意志开始动摇起来。
靖无月随脚踢了踢身下未阖的龙瞳,说道:“没有我的帮助,你直到戾气耗完的那一天也不会踏出这里一步的。”转开眼眸,顿了顿,他又笑着说,“也许也等不到戾气耗尽的那一天了,新的堕魔之王就会跟你一样滚下深渊,然后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寝其皮,食尽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