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看你的眼睛?”
黑衣少年嘴角勾了勾,又皱起眉毛状似不适的揉按着手腕,
“我想找回我的记忆,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一双浅茶色的眼睛……”
裴孽抬起头,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师父,你可知道,就在前夜……你的眼睛变成了浅茶色,像是一碗澄碧的茶汤,同我记忆中的那双一模一样,所以我想,若我待在你身边……是否可以忆起往昔。”
无尘抚上了自己的眼睛,没有说话。
裴孽看着他,双眸一点一点的黯淡,便连声音也低落下来。
“师父,我与别的亡魂不一样,我都不知道我到底算不算亡魂。”
“他人亡魂若要存于世间,唯有吞吃生魂这一条路。人的躯壳无论是生是死都容纳不了其他的魂魄,可是只要体内存着哪怕一缕魄,我便可以占了别人的身体,而且同活人没有任何区别——靠着这个法子,我如今已经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了。”
他神情落寞,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抓住了无尘的袖子。
“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活这么久有什么意思?我只想找回我自己的记忆,这么多年了,你是我找到的唯一线索。”
无尘伸出手,在空中犹疑片刻,终究还是落到了眼前之人的背上。
“总会想起来的……“
他低声道,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
其实过了这么久,儿时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
但唯有一个场景深深的刻在他脑海里。
那是在一个古战场中,炎炎烈日烤的土地发出阵阵热浪,孤魂野鬼嚎哭不去。
道信头戴斗笠,手持锡杖,另一只手紧紧牵着他。
明明身材瘦弱,可偏偏如山如岳,将一切魑魅魍魉尽数阻挡在外。
日月轮转,周遭景色一变再变,从边塞变为江南,从银杏飒飒变成春水潺潺。
道信身形日渐佝偻,背影却从未改变
二人相伴数载。
直到有一天,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正午的集市熙熙攘攘。
无尘行走其间,身旁无数行人擦肩而过,迎面走来的却是无数亡魂。
有商人将手中精巧的斗笠递到他面前,他侧身避过。
有亡魂好奇的看着他,他视而不见。
那年他十九,却早已踏遍南楚半数山河,路过无数城镇,却从未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三个月的时间。
不过万事总有例外。
有时候一颗种子的发芽,仅始于峡缝中漏下的一滴水。
“你手上还疼吗?”
过了一会儿,无尘又问道。
“疼……”
见无尘没有反对,裴孽埋在他腰腹间,闷声闷气道。
“我明明没用多大力气……”
无尘低声喃喃,不过转念一想,兴许裴涅娇生惯养,皮肉比平常人娇贵些也并非不可能。
见眼前人惨兮兮的抽泣。
无尘心中难得有点愧疚,不知该怎么说,只能僵着身子任由眼前之人抱着。
只是耐心的等了片刻,却仍不见裴孽有松手的趋势。
“你……我想出去,你先放开好不好……”
感受着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无尘轻轻拍了拍裴孽的背,无不尴尬的说道。
“师父你不赶我了?”
裴孽很大声的吸了下鼻子,闷闷的说道。
“不赶了……”
“你先放开我,还有,私下里……别叫我师父。”
“那不行,要是叫习惯了改不了口,在裴老爷面前露馅了这么办?”
“这倒也是……”
无尘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有哪里不对。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你肯定要叫我裴涅,我的名字有这么重要?”
“不一样的,”无尘摇了摇头,“你是你,裴涅是裴涅。更何况这名字是你记得的唯二一样东西,若你告诉我……”
“那我也可以帮你记着了。”
裴孽一怔,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他松开了手,理了理衣领,如同自我介绍般无比郑重的说道:
“那你可得记住了。”
“我叫裴孽。”
“不是涅槃的涅。”
“而是罪孽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