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菲在厨房里,把她那个叔伯兄弟,夸成活凤凰一样的人物。羽春也没去堂屋里瞅一眼,一个妇道人家,跑到酒席上,看一个男人,还不惹人笑话。 羽春烙些薄饼,做了一小锅菠菜豆腐汤。嫦菲在下面烧火,又说道:“你不知道,我那个叔伯兄弟,原先小时候也是病秧子一个。五岁那年,我和他闹别扭打架,生生把他骑在身下,治的他心服口服!他鼻子上还有一道疤,也是我抓的。” 羽春笑道:“真还不知道,你小时候也是个霸王,怎么到你男人面前就老鼠见了猫一样。” 嫦菲道:“这叫一物降一物!如今,再让我和哥哥打架,我连他一根汗毛都扳不动。” 两人正说着闲话,院子里传来一个女人尖细的声音,“动问一声!这里是邵大官人家么?” 嫦菲双眉一皱,说道:“是谁啊?乔声浪气的,一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女人。”嫦菲举着手帕子,擦了擦嘴上的油,对羽春道:“姐姐,你在这里慢慢吃吧。我去看一眼。” 羽春坐在窗下喝汤,窗户上衬着的影子,羽春一看,来访的女人梳着一头玲珑的云鬟发髻,拉着一个小女孩,向嫦菲屈膝行礼,说道:“请问这位姐姐是?” 嫦菲道:“你找我们男人有什么事?他正在会客呢。” 窗外听那个女人诉道:“听人说,娘子这里往外租赁便宜的房子,不知道如今还有没有空余的?” 嫦菲道:“我们这里都是好房子,哪有什么便宜房子!况且,很不巧,虽然还有一套小房子,可是家里来了亲戚,只能留给亲戚住了。你到别家去问问吧。” 羽春又听那女人失望而又娇嗔的“嗳哟”一声,说道:“怎么我就这样命苦哩!找个房子住也找不到,不是太贵就是太偏,回去又要挨男人打……” 羽春听她如此说,倒有些惋惜,正在奈何不已之时,忽然听到院子里有男人说道:“嫦妹妹,出什么事了?” 嫦菲说道:“哟!哥哥,怎么不在屋里吃酒,跑出来做什么?” 那男人又道:“我出来走走!” 羽春猜测到,这便是嫦菲的叔伯兄弟李光骞。听这男人说话,声轻气粗,闷闷的沾些南边的口音。 羽春难免好奇,便略略抬头,隔着青色的窗纱,看到一个硬杠杠的影子,的确是个俊拔的汉子。 只听嫦菲说道:“咱们家里有几套房产,白闲着也是招老鼠,都租了出去。如今,在前院,剩下一套小房子,专门留给你的。这婶子不知道听了谁的闲话,也来租那套房。” 羽春听了,咯咯地笑。嫦菲也忒没正经了,那女人不过二十五六,她就拔高人家年纪,没大没小的乱喊婶子。 羽春站起来,靠着窗子,听那李光骞又道:“既然这样,姐姐就把房子租给这个婶婶吧,我一个人,无论哪里,够睡觉就是了。” 羽春点点头,果然是个知礼大度的人。 那个女人欠身说道:“谢过这位官人了!奴家不过二十六岁,岂敢居长。你们兄妹都把辈分排错了,叫我一声姐姐,我就很欢喜了。” 嫦菲道:“你的年龄不要紧!我家的房子都是好的,没那么贱的,你还是快去问问别家吧!” 嫦菲又对李光骞道:“大老远找我来,怎么能委屈你呢。咱们家里有的是房子,又不是说住不开,你还想到庙里去挤和尚啊。” 那女人呜咽地说道:“我也知道,你是嫌我们穷。也是啊!我男人又不中用,还拉扯着一个讨债鬼。”她泪流满面的把女孩推到李光骞的身上。李光骞忙弯腰架住了小女孩的胳膊,拉到自己身旁。 那女人又道:“你们这市镇上,房子不是太贵就是太偏,听人说,你这个房子原来住着一个老头儿,刚死了,所以价格还低点儿,绕了几条街找上门来,谁知不但不租吧,还要多收钱!” 嫦菲冷笑道:“你呲呲咧咧的哭什么?我们欠你的,该你的?平白家里死了人,房子就不能住吗?一副棺材板还好几两银子呢!” 李光骞说道:“妹妹别挖苦她们母女了。不如这样,一套房子,我一个人住也太孤单了,就让他们一家子和我一起住吧,不碍事的。” 嫦菲叹道:“也罢!不是看这小姑娘可怜,说什么我也不肯。那就委屈委屈哥哥了。”言罢和那妇人一起到堂屋里去,找到庞晨鹤,写一张字契,让李光骞住在正房,把西厢房租给他们一家子,每月五百钱。 羽春在厨房里恹恹的,吃了饭,心里想,这个李光骞好算是个正派人物,只是那个女人不知道是个什么人品。当下羽春已经筋疲力尽了,也没有和嫦菲道别,悄悄的走了。 嫦菲在屋里让晨鹤写了字据,收了那女人的带押金和房钱总共一贯。嫦菲倒也喜欢,心里想,也是的,李光骞一个光棍汉子住一套房子,也忒奢侈了。这厢租给这穷女人,既让他做了好人,又给了他面子,还多少有点收获。 嫦菲拉着李光骞的腕子,说道:“哥哥,你随我来。既然在这里住下,早晚都要认识,我带你见见咱们邻居,就是刚才庞秀才的娘子叫汪羽春,给你们做了一桌子好菜,好不伶俐的一个人物呢。” 说着一壁走到厨房,一掀帘子,屋里静静的,连个人毛毛也没有,锅碗瓢盆倒是都刷干净了,整整齐齐的摞在桌子上。 李光骞道:“人在哪里?” 嫦菲心里骂道:“好个熊崽子!不给老娘通报一声就溜了!还知道把锅碗刷干净,倒是个有始有终的好娘们儿!” 嫦菲叹道:“她兴许累了,已经回家了,那就改日再见吧。我这做妹妹的,该说不说的,叮嘱哥哥几句话。咱们这里不是家里,没有大凶大恶的人,你断断不能惹事,更不能和人家动刀动枪的,要不然,你妹夫几辈子的老脸就没了。咱们以后都是邻居了,一定要和和气气的,相互照顾些。” 李光骞忙答了几声“知道了”。 深夜里,嫦菲家里散了酒,晨鹤已是半醉了。李光骞亲自扶着晨鹤送回家里,到门口时,晨鹤再三劝道:“不早了,李兄也早些回去吧,改日得空来家里坐坐。” 李光骞笑道:“那是一定。我将相公送进家吧,你看里面黑,别再磕碰到。” 晨鹤拍拍李光骞的肩膀,笑道:“自家门院,熟得很。老兄早点回去吧。”说着一扭头,碰在门环上,生疼生疼的,又不好意思去揉,忙侧身进了门 ,把门拽上,进院子去了。 此时,月色已经偏西,倒还皎洁,满庭浑似清水,枣树支楞楞的叶子,剪影在地,若似用笔画出来的。晨鹤一时没有李光骞在旁边扶着,脚下很是不稳,看那屋檐下两盆白牡丹,倾城娇韵,既可爱,又安静,实在该邀请李光骞一同观花才好。晨鹤脚下不妨,一个趔趄,踢了花盆一下子,簌簌掉了一地白色的花瓣,把晨鹤心疼的不得了,忙跪在地上一片一片拾起来,抱在怀里,走到屋里,放手洒在床上。 羽春睡的很轻,闻到一股子香味,扭身一看,晨鹤已经回来了,便说道:“相公喝醉了?头痛了?” 晨鹤扶着额头,模模糊糊说道:“是我把娘子惊醒了!真是罪过!”说着把衣服脱了下来,一头栽倒到床上,摸着羽春的肩膀道:“娘子,我对你说件好事。” 羽春仍闭着眼,笑道:“什么好事?” 晨鹤头靠在羽春脖子上,说道:“娘子,嫦菲那个兄弟真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啊!他刚来这里,没有差事,说要来给咱们种田。我说好,你个子大,又有力气,我给你二两五钱银子。他爽快答应下了。这样,娘子就不用去田里了,再也不用风吹日晒了。” 晨鹤脸颊上的胡须蹭在羽春的脖子上,羽春觉得又痒又扎,把他推到一边。 羽春想了想,叹道:“相公,这哪是什么好事啊!虽然说,那个李光骞一表人才,可是农田里的庄稼活,他是做不来的。你想想,在田里,猫腰撅腚的,还得是胜春那样精壮灵活的小伙子才行。况且,你一个月才八两银子,光两个短工,就要四两,吃吃喝喝,咱们就没有剩头了。” 一席话,说的晨鹤无声无语的,脑袋晕晕的,许久才说道:“娘子,那怎么办?我没有你,真是寸步难行。”说着,撒娇似的,手脚搭在羽春身上。 羽春想了片刻,说道:“也罢,左不过明日我厚着脸皮,给嫦菲说说,给他哥哥再另找份差事吧。你也在衙门里问问,看用不用人,他也有点拳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