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生算是个被特殊对待的孩子,因为福利院的其他孩子到来的时候大多都过了去幼儿园的年龄,或者无法跟上幼儿园的教学节奏,所以他们的学前教育只限于二小一年的学前班。
经常会有人问又生幼儿园如何如何,一开始又生会回答:中午有好吃的菜,可以无限续碗,下午有有小点心,通常是一杯牛奶加一块松软的方形蛋糕,有时蛋糕会换成表皮烤的焦黄的豆沙面包。但时间一久,她的答案便不让人艳羡了,因为她越来越发现自己与其他孩子的不同。
幼儿园里的孩子大多是独生子,被家人照顾得精致漂亮,女孩大都扎着整齐的小辫,穿着色彩鲜艳的衣服,男孩的背包里有各种零食或是新奇的玩具,而她的衣服大部分是旧的,洗的掉色,早上起来永远是自己用一根皮筋胡乱扎好头发,背一个边角发毛的书包匆匆催促林姨或小张师傅送她上学。她的书包一直又空又扁,除了书和文具盒就没有其它东西。放学的时候,幼儿园门口永远挤满汽车、摩托车、电瓶车,父母会亲自来接孩子,再不济也会有爷爷奶奶骑着背后带儿童椅的自行车来接。
一天,她站在幼儿园门口,看着那些投向家人怀抱,对着他们喋喋不休说话的孩子,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她和福利院的孩子才是一路人,因为他们处于同样的处境,所以彼才有共同的话题。如果她想在幼儿园和别人说话,对方一定三句不离爸爸妈妈,并且会反问你的爸爸妈妈怎样怎样,这是最让她无措和尴尬的。
意识到这一点,她主动抱着饭碗从上桌撤到下桌,伸着小短手和一群饿狼抢菜。她吃得慢,又想跟小瘪三他们去玩,就不停往嘴里扒饭,两边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嘴角上还沾着饭。
她看着附近坐着的孩子一个个吃完饭退下,心里渐渐产生了一股被抛弃的巨大失落感,她慌乱地把碗里最后一点饭扒光,用袖子一擦嘴角,说一句“我吃完了”,就蹦下塑料椅,一路小跑去追小瘪三。
不谈论父母的相处永远是快乐的,她抛下了在幼儿园的不愉悦,主动和福利院的同伴们一起玩耍。
她开始偷偷的把幼儿园下午的点心藏在书包里,拿回福利院和大家一起分享。她记得阿朱第一次吃蛋糕的时候,激动的连眼泪都掉下来。
她一开始还被他吓了一跳,问他:“阿朱,你怎么哭了?”
阿朱一边嚼着嘴里的蛋糕,一边流泪:“蛋、蛋、蛋糕……好吃……”
小瘪三虽然也喜欢吃蛋糕,但看不惯他那副傻样,抬手就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出息,才一块蛋糕就让你这么激动了。以后小爷有钱了,就买一个五层的蛋糕回来,你还不要哭着叫爹爹。”
阿朱不懂五层是什么概念,但他的蛋糕已经吃完了,便眼巴巴地盯着小瘪三手里剩下的那一小块,口水都滴到了衣服上。
小瘪三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敢下口,索性就把剩下的那塞到他的手上他,给的时候满脸鄙视:“瞧你那没骨气的样。”
阿朱听不懂,傻呵呵的笑,咬一口蛋糕,又好吃到流泪。
----------------------------------
春天的时候,又生喜欢和小瘪三他们溜出去玩。
宿舍楼后面就是一大块油菜花田,小瘪三如果想出去,就会从后院的砖头山里搬来十几块红砖,在宿舍楼后的围墙脚下叠一个稳稳的台阶。
靠着台阶的那点高度,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爬到围墙上,然后像只青蛙一样纵身一跳,跳到湿湿软软的油菜花田里。
又生太矮,需要阿朱帮忙抱她爬上去,小瘪三怕她下不来,还会守在围墙外头接着她。
油菜花春天开,秋天落子。当地人会在秋天挑最好的油菜籽作为来年的种子,冬天晒干,春天再种下。
又生站在田地里,脑袋才刚刚到一株油菜花最低的花冠,她让阿朱把她抱起来,好看清这一方天地。
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油菜花海,抬头望是淡蓝无云的天,低头看是金灿灿的花。天与花海相接,一片金色犹如丝缎直伸蓝天。
那金色充满生机,在阳光的照耀下灼灼明艳,偶有风刮过,只见花海波浪起伏,浓香袭人、蜂蝶尽显。
又生折下一朵盛开油菜花,别在阿朱耳后,笑道:“阿朱,好漂亮呀。”
阿朱带着那朵花,也跟着她笑:“漂亮、漂亮。”
他永如孩童那样清澈的眼眸里映着又生的笑容,也映着蓝天和花海。
又生挣扎着跳下阿朱的怀抱,追寻着一阵风力,穿梭在油菜花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