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舞辻无惨大抵是在发抖,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像是要挤进他的五脏六腑。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如此,或许是愤怒、或许是不甘、又或许只是恐惧。
但他的异样的确引起了神代雀的注意,她在他面前弯下腰来,低着头问他是不是身体不适。
鬼舞辻无惨不仅身体不适,心理也很不适。
他受够了这种战战兢兢,也受够了在她面前装模作样。哪怕他以前其实也常为了隐藏在人类之中而进行伪装。
但那时与现今截然不同。
哪怕是同一件事情,出于自己的意愿去做,和被他人逼迫而做,其中的感受都会截然不同,更何况以前的鬼舞辻无惨,从不会让自己有如此屈卑的时刻。
哪怕真的要以女性的形态出现在人前,他也仍会是那副优雅而又矜贵的模样。
用温和的外表将恶劣残忍的本性遮掩起来,无惨向来得心应手。
一切都被隐藏得很好,就像是天生的表演者。在此之前鬼舞辻无惨自身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直到他遇见了比他更擅长伪装与表演的存在。
精湛得连她自己都要骗过去,这并非是入内雀一族与生俱来的天赋,而是神代雀独有的。
沉默在和室内蔓延了许久,许久之后“鹤江花魁”才轻声开口。
她问:“我是唯一的一个吗?”
五官冶丽的花魁抬起脸来,她已经不再发抖了,可脸色却很苍白,是毫无生机也毫无温度的,仿佛虚弱而又病态的白。
“你一见钟情的对象。”
她用那双红梅色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阿雀,像是要透过这双眼睛看到她的心。
阿雀沉默了几秒钟,再开口时声音低得像是害怕惊醒什么。
她说:“是。”
金色的眸子里满浸着的是专注与恋慕,这是她曾做过无数次的事情。
无惨忽然明白了。
白皙纤细的手放在了阿雀的掌心里,阿雀握着“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她对鹤江花魁说:“陪在我身边吧。”
这是一句很熟悉的话,因为在几百年前的时候,鬼舞辻无惨也曾对她说过这样话。
——是在他准备给她血的前一刻。
鬼舞辻无惨抱着一种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形容的心情将她拥入怀中,神代雀倚在他的胸口,无惨的手悄无声息地伸进了她的血肉中,一起进入的还有他的血液。
属于“鬼”的细胞在她的身体里扩散,让那张原本光洁白皙的少女面容血管凸起,在她的口中生出了兽类般尖利的牙齿,大睁的眼睛里布满猩红的血丝。
狰狞如丑陋的恶鬼。
而她也的确变成“鬼”了。
只不过是在无惨的理解中。
越是回忆起这些细节,鬼舞辻无惨越是觉得浑身冰冷,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发现任何异样,而这并非是因为她的弱小。
是因为她的强大。
她强大到足以掌控她想要掌控的所有局面——而鬼舞辻无惨并没有强大到这种地步。
所以当昔日所发生的一切重演,但当事人却调转了角色,鬼舞辻无惨变成了弱势的一方、变成了接受血液的一方时,他无法像神代雀那样滴水不漏。
神代雀给了他血,用与他当初一样的方式——她的手掌伸进了他的胸口,她的手里握着他的心脏。
鬼舞辻无惨感受到了她的手,也感受到了她所给的、原本就是从他这里夺去的血。
神代雀想将“鹤江”变成鬼。
但“鹤江”就是鬼舞辻无惨,而鬼舞辻无惨,早就已经变成鬼了。
低低的、带着嘲讽的笑声响了起来,那并非是鹤江花魁的笑声,而是鬼舞辻无惨的笑声——是属于男性的声音。
他已经彻底放弃了伪装,抬起脸时面部的轮廓也变得深刻,男性的骨架与女性有着天差地别,但好在花魁的和服华美宽大,而鬼舞辻无惨真正的身形,本就是消瘦而又单薄。
那并非是“神代雀”所见到的江户时代的鬼舞辻无惨,而是更早之前的,平安时代的鬼舞辻无惨。
他忽然明白:“你早就已经知道了。”
知道“鹤江花魁”就是“鬼舞辻无惨”,也知道他战战兢兢究竟是因为什么。
鬼舞辻无惨就在她的眼前,原本相仿的、都是女性形态的身形,因为他放弃了伪装而产生了差别。神代雀的手还留在他的胸口,血从胸口扩散,将彼此的衣物泅出大片血迹。
但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只是看着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的神代雀,笃定地开口道:“从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你就已经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