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字，又像是符。几百双眼睛盯着他的手指，在半空中划过的轨迹，只觉得这个字写的极慢，慢得几乎让人无法忍受。写完时众人回神，却又觉得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四下响起一片吸气吐气声，只因众人都看得过于专注，都摒住了呼吸，此时无不觉得胸中憋闷，纷纷大口呼吸起来。

那一道字符竟在半空成形，色做金棕。这道字符初看时，众人都觉得这个字说不出的熟悉，必是认识的，却又似是而非，再注目细看时，只觉得那笔画曼妙飘渺，自涵一种悠远雅意，动人心神，竟让人无暇去辨别究竟是何字。于是连忙再细看，那些笔画彷如具有生命一般，活了过来，在空中婉转扭动，一时变幻万千，明明灭灭，终于化作点点光斑，消散在春日的清风之中。

“这是什么字，可有人看清了？”

方知非的目光掠过众人，他的声音不疾不徐，不低不高，偏偏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那些高门子弟，在他的目光中纷纷面露疑惑神色。

那个字，初回想起来，仿佛还记得，奇怪的是，越是回想，印象就越是渺茫。这种感觉，好像是夜来清梦一场，早晨醒来时，依稀还记得自己做了梦，可那梦的内容，却无论如何也忆不得，越忆，越浅，直至了无痕。

轻风阵阵，带着江水的凉意。

方知非静立等候。秦阆和秦昊也各自皱眉苦思。

这时，秦昊身后站起一个小小人儿，恭敬向方知非行礼，说：“方先生，晚辈略有心得，请试言之。”

方知非一看，正是秦玄，有些意外，但还是鼓励道：“说说看。”

秦玄说：“先生写的不是一个字，而是四个字。然而笔意连贯，一气呵成，乍一看似一个字一般。”群臣微微骚动，四周低语阵阵，有人不可置信，有人似有所悟，微微点头。

方知非微笑：“说的不错，还有呢？”

秦玄说：“晚辈愚钝，四个字中仅认得一字，是一个‘花’字。”

方知非说：“不错，不错，你算合格了。”

秦玄大喜，再顾不得装那老成孩子，一个高跳出赵王府的席位，跳到了方知非身边：“我够资格做你弟子啦？这就拜师吧！”

方知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呀，你不跟你父王母妃商量商量？稍安勿躁，回去坐着，这事我们容后再议。”

赵王秦昊此时也咳嗽一声，瞪了秦玄一眼，心情颇复杂，又满意他出了风头，又责备他冒失失礼。沉声道：“毛毛躁躁，像个什么样子，还不回来。”

小皇帝朗声道：“各位卿家，可有识得的？都别拘束，不妨大胆站出来说说。”

然而并没有人站出来。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方知非面前，谁敢贸然乱言。

方知非微微一叹，正欲转身回座，心中忽有所感，向那方向看去，看见公爵一级的座次后方，随侍人堆里，有个瘦小的小姑娘，眼神亮晶晶地直直望向自己，那眼神热切、希翼、惶恐，数种情绪交杂。方知非愣了一愣。

见方知非望向自己，小姑娘忽然有了莫大的勇气。她一步一步从侍从的位置走出，在四周人诧异的目光中，走到大帐中央，对着方知非遥遥下拜，而后抬头，背脊挺直，朗声道：“婢子不才，四字中也认得一字，乃是一个‘月’字。”

众皆哗然，有人呵斥沈芸要她退下，更有几名贵胄子弟，嚷嚷道：“我知道了！还有一个是草木芳华的‘芳’字！”

“胡说，明明是个‘飞’字！”

“是‘夕’字才对！”

有人向着翼国公说道：“国公府让这婢女出来，是想羞辱我等吗？”

翼国公羞恼难堪，立刻命令家仆上前去把沈芸拖出去。

所有的争执噪杂忽然渐渐静了下来，那冲上去拖住沈芸的几名家仆也不敢再有动作，僵立片刻后连忙跪下。

只因方知非已经一步一步，缓步走到了沈芸的面前。

沈芸因为方才被人拽住，挣扎得衣衫不整。她伸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襟，脸涨得通红，泪盈于睫，于泪光中看见那个高高在上的白衣仙师，拾阶而下，终于停在了自己面前。

沈芸跪在地面，腰背却挺直，仰面看着方知非，声音颤抖却不改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