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些看守士兵的窃窃私语中,我大概明白了我这精致的牢笼,似乎颇废了夜瑾年许多心力。
这位了不起的重华君为我生生辟出了另一个时空。
在这个虚无的空间里,有我生活所需的所有物品。我可以看见时空之外的世界,看见一草一木,看见所有周遭的风吹草动,可是他们却看不见我。
不过士兵们可以感受到我的存在,可以听见我的声音。关押我的地方,表面上看来,再次变成只有一块翠绿巨石的树林,荒凉孤僻,与世隔绝。
我常常一坐就是枯坐一整天,听见这样的耳语,瞧着风穿过枝丫摇来摆去的模样,忍不住觉得好笑:这天界的人都是些疯子。一边罔顾我的生命、尊严、和自由,一方面却又好像真的很有人性似的,还照顾了一下我的隐私。
夜瑾年几乎每夜都会来陪我,我们远远的坐着,他望着我,我望着天,好像两棵孤零零的桃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彼此。
起初布袋被我丢在床上,他来了第一件事便是打开袋子看看我有没有乖乖吃药。然后便是自说自话,强行喂药。
我厌恶他的碰触,如此两次我便也不得不学乖一点,主动吃药。于是我们两个便再无任何交集的借口,就那么枯坐着,直到繁星寥落,我假装睡去。
记得以前做过一个噩梦,我梦见自己莫名被关进了监狱里,梦里我抓着铁窗的栏杆歇斯底里的哭喊,呼天抢地的哭喊着自己的冤屈,希望有人能赶紧救我出去。
那个梦那么真实,以至于梦醒之后我还在不停的抽泣。现如今噩梦成真,我在这精致的牢笼中一圈一圈慢慢转悠着,手指碰触到冰冷的器皿,刺骨的凉意透入骨髓,这才狠狠打个哆嗦,知明白了现实比之梦境,有时候更加光怪陆离,也更加残忍血腥。
你看,梦里我可能只是被冤枉了,并没有性命之忧。可现在,我不但没有犯过任何过错,而且我随时都有被人剖心挖肺的可能。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呼吸不到任何空气。
日子就在这无止尽的煎熬中一天天慢慢划过,我看着太阳怎样在空中划过一圈耀眼的轨迹,看着月亮如何在群星中悄然离去。天上的云气变化万千,身旁桃木舒展枝叶。
这样空寂的日子,只怕寻常人都可以坐化了,我却一遍遍细数着自己这短短的一生,想得肝肠寸断,无论如何没有什么悟道的慧根。
如果一个人知道自己即将要死去,那回忆起来,生命中的每一件小事都会变得那么弥足珍贵。
记忆中,童年那样天真烂漫。父亲总是呵呵的笑着,慈祥和蔼。他喜欢手里捧着本书,也不管我听不听得懂,一天到晚在我面前掉书袋。
母亲美丽、干练,火辣辣的性格,撑起一整个家的温暖舒适。那一双巧手,不知为我做了多少美味的饭菜。那些美丽的衣裙,精巧的发饰,我到现在还记得它们是如何装点着我的童年时光。
还有柳依依,这个像带刺红玫瑰一样热辣耀眼的女孩,现在想来,若是没有她的陪伴,那我的青春该是多么乏味啊!
我们俩家住在城边上,大片大片的田野中,留下了我们俩个成串的记忆。记得春日里我们一起捉虫子喂掉落在我家的雏鸟;夏日里趁着午睡时间偷偷溜出来;跑到养鸭场里去偷鸭蛋;秋日我们在金黄的稻田边比赛谁能跳过那道最宽的沟渠;冬日里和那些胆敢与我们作对的野小子打雪仗。
虽然后来小鸟还是饿死了,我们抽抽搭搭的把它埋葬在泥土中;虽然那些鸭蛋并没有被做成我们想象中的蛋糕;虽然我落入沟底变成一只落汤鸡,被爹妈狠狠收拾了一顿;虽然那些飘扬的雪花最终零落成泥水消失无踪。
可是我们童年留下的笑声,此时还在我的耳边回荡。我笑着拂过自己的发丝,想起我们一起窝在房间里吃过的零食,想起我们一起躲在被窝里对着明星帅哥流口水,想起她初恋第一次接吻跑来我家发花痴……
柳依依,每次我被人欺负了都是你跑来保护我,可我现在要死了,你怎么还不出来让我好好抱抱你!
是了,我猛然间想起那日你与我一起去见夜瑾年,之后提及你夜瑾年总是语焉不详,莫非你也遭了他的毒手了吗?
我开始有些坐立不安,可是一想到自己自身难保,又颓唐倒下,除了流泪祈祷,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对不起依依,对不起,我不但害了自己,还连累了你……
“你哭什么?”
我正自己沉浸在悲伤悔恨的世界里无法自拔,却被夜瑾年那个该死的再次打断。
我抬起头,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开口向他讲话:“夜瑾年,你到底把柳依依怎么样了?”
夜瑾年听得一愣,似乎对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名字有点懵,随后他似乎想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神却又转向无语:“陶夭夭,我等了你那么久,只望着你能自己想通,没想到等来等去,却等来你这么一句话。”
“夜瑾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我蹦起来指着他的鼻子骂,“你做了那么多混蛋的事情却什么都不说,一天到晚只会装深沉,还指望我自己想明白?!再说我现在在问你柳依依到底怎么样了,你听不懂吗?”
夜瑾年见过我歇斯底里,见过我发疯,却从未见过我这泼妇骂街的气魄,他被我逼得倒退一步,半晌才没好气道:“她比你好多了!关心好你自己吧!”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我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今天无论如何也要问出个答案来:“夜瑾年!你今天必须告诉我柳依依到底怎么样了,她现在在哪儿?她有没有什么……”
“她活得好着呢……”夜瑾年扯出袖子,转瞬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