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头顶上却只剩这又深又碧,压得人难以喘息的深邃天空。
无数个战场上的夜晚,他屈身在肮脏的沟壑之中,臭气冲天的尸体旁边,闭上眼,眼前尽是长安那大片大片的浅蓝色。
长安啊,我何时才能回到你身边?
郁轻舟将手伸进里衣,摩挲着贴着身子捂得温热的铜板,一个一个细细数着……
一个,两个,三个......
“汪汪汪!”
几声响亮的狗叫打乱了他的思绪,手一抖,手中铜板差点掉下来。他赶紧抓住,重新放入贴身的钱囊里。
扭打在一起的胖子和瘌痢头也吓了一跳,骂骂咧咧的朝门口走过去,“这死狗!看爷爷不把你炖了一锅狗肉汤!”
瘌痢头仔细地思索一下,否决了这个提议,“不行!我觉得还是烤狗肉比较好吃,我们老家都是这么吃的。”
“是吗?那就听你的,烤了这个狗崽子!”胖子很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提了根棍子躲到门后,准备来个致命一击,给自己开开荤,好久没有沾油腥了。
很快一条浑身长毛打结的黑色大狗出现在眼前,背上系了一条麻绳,拖着一辆平板车往前爬。
它走得很吃力,因为它只有一条后腿,平时三条腿它照样跑得飞快。
现在拖着一辆车就不那么轻易了,后腿缺了一条,使不上力,现在又正好到一个小斜坡,使了半天劲儿板车也一动不动,急得它哼哼唧唧直叫。
小瘸子认得这叫声,拖着他的那条残腿嗖地一声朝门口跑去,一面跑一面着急地对胖子大声喊,“不许吃它!不许吃!”
胖子还没反应过来,小瘸子一跃而出拉起大狗身上的绳索使劲向上一拉。
车轱辘滚动起来,成功爬上坡,大狗兴奋地摇着尾巴亲昵地蹭了蹭小瘸子。
板车后头抬起一个掺杂了大片灰白发丝的佝偻老汉,老汉吃力地推着车,一面擦着脸上的汗,一面朝小瘸子笑笑,“真是谢谢你了,小豆子。又来帮我拉车。”
小瘸子冲他咧开嘴笑笑,露出整齐的牙齿,摸摸大狗的头,悄悄说了一句,“不止是帮你呢。”
老头儿是唯一一个叫他“小豆子”的,其他人全都叫他瘸子。
小瘸子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区别,跟老头儿说和别人一样,叫自己“小瘸子”就行。
老头儿摇摇头认真地跟他说,腿瘸算不得什么,怕就怕有的人心也瘸了。
小瘸子听不懂,别人叫他小瘸子的时候,照旧乐呵呵的答应。“小瘸子”还是“小豆子”都一样,都是叫自己,一概答应着就是了。
但他知道老头儿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他看着自己那条残腿,眼中有点不一样。
那是一种叫做心疼的情绪,小瘸子不知道,只觉得这老头儿的眼神和娘亲的眼神一样。
想到娘亲,小瘸子突然觉得心里很暖,像是冬天吃了烤红薯一样,暖洋洋的。
同时又有点难过,这种暖洋洋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从娘亲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而娘亲已经死了很久了,他离开家也太久了,娘亲安睡着的那个土包他也很久没有去看过了。
小瘸子喜欢这条大狗,他们都一样,少了一条腿,没人可怜他,他倒是很可怜这条大狗。
大狗被一群野狗穷追不舍时,小瘸子挥着一根棍子一瘸一拐地就冲过去了。
赶走野狗之后他指着自己的残腿对呜呜哼唧着、眼中湿润的大狗说,“没事儿,你瞧我,我也只剩一条腿了,不也一样好好的嘛。我只有一条腿能用,你比我厉害,你有三条呢。”
大狗抬起头看着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小瘸子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