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番外二 无名之辈【下】(2 / 2)寄生复苏首页

双腿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

这,这是什么?

那个怪物缓缓爬了出来,它像一只大蝙蝠,足足有一个人那么大的蝙蝠······

黎红也被吓得尖叫起来。

“别怕,有我。”华德故作镇定。

他搬起一块石头,用力朝那个怪物砸去。

石头穿过了怪物的身体。

华德这下说不出话来了。

他支支吾吾的往后退了几步。

“鬼啊!!”黎红弄撒了满地的点心,她在地上退着。

眼前的一幕,已经超出了华德十几年的认知。

他慌得如同乱麻,身子止不住的颤抖。

他此刻很想回忆起父亲曾经教给自己的咒语。

却一句都想不起来。

怪物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扑了上来。

眼看着那股冲劲就要把他撕得粉碎。

一道身影冲了出来,将华德扑倒。

华德定睛一看,是李叔。

李叔大吼。

“不是叫你别来吗,快走!”

“可是······”

“走!”

华德一不做二不休,抱起黎红弟弟,就往洞口外冲。

他踉踉跄跄从崖壁上滑落。

回过头黎红却没跟上来。

黎红的腿卡在了石缝里,动弹不得。

他看着爱人无助的哭喊,什么都顾不上了,可是上去山洞的路不知为何被乱石埋没,眼看居然是上不去了。

华德发现了一棵满是荆棘的树,顺着悬崖生长。

他纵身一跃,想顺着树干爬上去。

却被满树的荆棘刺得浑身是伤。

“你快走,找人来!”李叔在上面似乎遇到了危险。

华德无数次从树上跌落。

终于他放弃了,确实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叫人。

而不是自己赤手空拳的送死。

“黎红!”华德擦了一把眼泪嘶哑的喊:“你等我!”

他抱着弟弟飞奔下山。

伴随着他疯了似的哭喊,县里聚集了一大批拿着锄头镰刀的百姓,他们要上山救人,其中人群里居然出现了父亲的身影。

父亲神情冷静,眼中似乎燃烧着火。

“乡亲们,冷静,并不是什么鬼怪,只怕是野兽罢了,犬子胡说道而已。”父亲摆了摆手,压下了百姓救人的冲动。

“爸!我没有看走眼,那绝对是······”

“胡扯!”父亲怒斥华德:“跟我上山!”

尽管父亲那么说,但还是有一群年轻人跟了上去。

华德眼眶都湿润了。

他感激的朝自己平时冷眼相看的百姓举了个躬。

——

毗婆子山里确实没有什么鬼怪。

山洞里留下的只有两具惨白的尸体。

跟上来的年轻人们沉默了。

他们默默的收拾好了李叔和黎红的尸体下山。

气氛既惨烈又冷清。

华德跟在他们身后,他望着黎红的尸体痛哭流涕。

但那群年轻人根本没让他有接近的机会。

“我有钱,你们走快点,我有钱带她去最好的医院。”

“滚。”年轻人们强压着心中的怒火。

黎红对华德来说固然重要,可芒山县太小了,黎红是出了名的乖乖女,深受乡民的喜爱,虽然跟着这个不着边的华德拍拖,乡民却本着自由恋爱的原则没有干涉。

没想到遇到山中猛兽。

这个华德却跑得比谁都快。

——

华德跪倒在地上,目送着人群离开。

他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心里一片空白。

这时一只稳重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华德抬起头,是父亲。

“爸······我······”

华德已经泣不成声。

“我知道。”父亲淡淡的说。

华德抬起头望向父亲。

父亲苍老的面庞露出了坚毅无比的表情,他的眼睛变得雪亮,似乎有某种力量注入了他苍老的身体,他佝偻的身体似乎都挺拔了几分。

说完他从衣服中掏出了一把古老的桃木剑。

“有些事情,其实我就不该瞒着你。”

老人将跪倒在地的年轻人一把掺了起来。

“生离死别罢了!顶天立地大丈夫,现在像个卵子样!”

父亲原本残疾的腿脚走着崎岖的山路却异常的利索。

他带着魂不守舍的华德回到了那个山洞口。

山洞里残留着的斑驳血迹。

“这是你爷爷告诉我的,千年前的冥府判官将一面名为州陵镇妖镜的青铜镜封印于此,此镜养活了无数的鬼蛊蝙蝠。”

一系列古老的辞藻从父亲嘴里出来。

就像是一篇史诗展开了篇章。

华德呆滞的望着父亲。

这个衰老男人突然给了自己一种陌生感。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不,或者说,这才是他隐藏在衰老背后最真实的一面。

这么多年了,华德似乎都已经快忘记了。

他并不是某个懂点粗略医术的赤脚医生,也不是某个从盗版书籍上乱抄符箓算命的江湖骗子,这个男人是一位有着正统的中原修行,古老的经典脉脉相承传承的道士。

父亲随手丢掉拐棍,一手拉着华德,一手紧握桃木剑:“既然来都来了,那便不要怕,跟着我!”

华德被父亲钳子一样的手抓着,他三步一回头的望着地上黎红留下的血迹,浑身抖得不能自已。

“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着。”

进入了洞穴深处,父亲掏出一个火折子。

燃起的火折子照亮了一大片地下湖。

雄伟壮阔的场面冲击的华德说不出话来。

一大群的鬼蛊蝙蝠受到惊扰,纷纷睁开了眼睛。

“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华德吓得跌倒在地。

而父亲却张口哈哈大笑起来。

“爸,快走吧······”

华德拉扯着父亲的裤脚,却被父亲一脚踹开。

“这些就是你骂的鬼神,你不是说过不会怕的吗!”

华德恐惧的心脏都收缩了。

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别怕,其实,你爸我对那个姑娘还是很满意的,只可惜你命格里却留不住红尘。”

“但是没关系,我不会让那姑娘白死的。”

“还有老李一家,我知道你一直记恨他们,但是在那个时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爸刚带你来这的时候,作为外地北方人,不知道受了多少排挤,只有他们力排众议,将咱父子俩当客人留了下来。”

狂风掀起了父亲的衣袍。

“这些年我想了很久。”

“其实你说的也没错。”

“道士这一行,这个世界确实不需要我们了,我们只是旧时代留下来的遗孤。”

“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华家到我这一脉,也该了了!”

“······这些鬼东西算个球,由我杀它们个片甲不留!”

他挥舞着桃木剑冲了上去。

——

直到天明。

华德才回到芒山县。

县口就是黎姓一家在举办着丧事。

然而他们却没认出华德。

确实,原本意气风发的华德经历了那么多,现在浑身泥泞,头发乱作一团,俨然是一副流浪汉的样子。

华德远远的望着黎红的黑白照。

抬起头,内疚无力的长叹一声。

他迈着沉重的脚步。

头都不敢抬。

他害怕见到县里人失望而嫌弃的眼神。

回到家,推开门。

家里被父亲收拾的整整齐齐。

屋里还留着老人的味道,老人却不在了。

桌面上留着几样东西。

一件叠得方正的道袍。

一本破旧的日记。

还有一本钉起来的旧书。

华德一眼就认出了那本旧书。

是当年自己烧毁的那些道法古籍里残留的,没想到父亲将它们从灶台里捡了出来重新装订了起来。

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颤抖的捧起那本残破的古籍。

上面是多年前学习过的,熟悉而又陌生的种种符箓。

他轻轻张口念着,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良久后。

华德去洗净了身上的泥泞。

然后对着镜子一刀一刀剪掉了原来精心烫染的头发。

他小心翼翼的穿上那身道袍。

拿着父亲的日记躺在床上。

枕头边还留着黎红的几根散发着清香的长发。

原来父亲是根据爷爷的话,带着自己来到了这处深山小县城,而这些年,父亲一直镇压着毗婆子山里的鬼蛊子。

冥府判官已经不在了,但是妖魔仍在人世横行。

世人喜欢迎着艳阳生活。

但总有人需要替他们解决黑夜中横行的野兽。

从日记里,华德才知道这些。

他才知道华北的那场大雪。

他才知道跟着叛逃的冥府判官吃尽苦头长大的父亲。

他知道了为什么父亲喜欢坐在路边发呆。

他知道了父亲为什么沉默寡言。

他也知道了,父亲原来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老神棍,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引得江南歌女为他作诗。

原来这个世界比他想象的更大,这个世界也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残酷。

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从未在意流逝而过的时间,是上一代人的刻度,上面写满了一个个鲜血淋淋,带着欢声笑语和哀嚎痛哭的故事。

时代像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戏。

每一个演员都有着各自扮演出来的表情。

可是妆容与表情下,只是一个个连名字都不剩下的无名之辈,当时代的大幕被揭开,便只剩下一具具无法开口的白骨。

父亲便已经化作了那其中的一具。

他喜欢坐在路边,是因为他从每一个路过的行人身上都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看到了重复发生的世间百态。

他不爱说话,是因为他心里埋藏着见不得太阳的秘密。

很难想象,就是那么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老人。

守着跨越千年的秘密,孤独的带着孩子坚守在深山老林。

只是为了心中一个坚定的信念。

日记的最后一行。

大概是父亲昨晚写下的一句话。

“我听了你喜欢的歌,很好听。爸不会再为难你了,去做你想做的吧,赚大钱也好,做歌手也行,爸不希望你活得和爸一样累。”

看到这句话,华德愣了愣。

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抱着日记本,痛哭了出来。

他伸出手,在虚空中似乎想抓住什么。

也许是那满是荆棘的枯树。

也许是父亲消逝的衣角。

人生就像攀爬着铁索,只能上不能下。

就像若干年后他拼了命去爬的那根一样。

从那天开始。

他似乎疯了。

变成了县里人人讨厌的小丑。

变成了装疯卖傻孤独潦倒的树先生。

他不再渴望钱。

钱买不到他想要的。

他也不再渴望爱情。

爱人已经消散在了岁月中。

属于他的那段戏。

已经唱罢。

······

街角维修电脑的小店已经到了下班时间。

这几日宵禁已经结束了。

等待着县里人的是丰富多彩的夜生活。

打工小哥却没走。

他发现了一首好歌。

歌名叫《海阔天空。

他点上一根烟,跟着黄家驹的歌声打着拍子。

过了许久,直到烟灭他才反应过来。

他关掉了电脑。

望向街口。

每天都出现在那捡垃圾吃的老疯子好多天没出现过了。

“老先生,您的青春又是什么呢?”

他自言自语的站起身。

拉下了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