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牝鸡司晨,惟家之索!”
京都一茶馆里,年近八旬的说书人左右睥睨,目眦欲裂,满面的皱纹糅合着密集的褐色的斑点在脸上发颤,灰白色的胡须伴着急促的呼吸上下抖动,上面还挂着因激愤而喷薄出的唾沫星子。他手臂大挥,摇扇于胸前,大话前朝萧太后窃权乱政,终使国家沦丧、民不聊生的尘封旧事。在座茶客纷纷附和叫好,大呼此乃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不错!此乃女子与……”
未等说书人语毕,一箭矢破窗飞啸而入,直逼说书人眉心,刹那间鲜血迸涌,染红了一袭青衫。
“杀…杀…杀人了!杀人了!”宾客惶惶,手足无措,或藏于桌下,或踉跄而逃,一时作鸟兽散。可怜那说书人伶仃倒在灰黑地板上,粘稠的血液糊在脸上,已看不清原本的容貌。
“客官!客官!您还没付茶钱呢!”店小二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索性随着人群追出去。
只见过路官兵视纷乱于无物,在墙上贴下布告一则,众人上前围观,竟是当今圣上康元帝的退位诏书!
“朕在位十五载,虽资质愚钝,幸承先人恩德,天下清平。然身体抱恙,于朝政力不从心,感太后裴氏扶持,保邦于未危,致治于未乱,披星戴月,孜孜不倦。有母如此,后继者堪当此位乎?火德既衰,黄运不济,乃禅让于裴氏,逊位别宫,一依赵、陈、南陆故事。”
一官兵冲出水泄不通的人群,翻身上马,回手将长矛刺入地面,在一片嘈杂中厉声喝道:“母鸡打鸣,吉兆也!”
帝位更替、朝代更迭的新闻迅速成为了民间互相问候的话头,也成为了大街小巷的谈资。事实上比起政治纷争,百姓更津津乐道于皇室的私生活。可不知在这一日有多少人被埋葬,又有多少人浴火重生。
在京都城西的一角矮房处,白衣文人戴玄正在屋外焦灼地等待着。
一声啼哭惊飞了群雁,接生婆乐呵呵地推开门,“恭喜了,是个千金!”
戴玄急忙入室,见夫人许氏虽面色苍白,但眉间眼角都是笑意,便安下心来。
“夫人,辛苦你了。”
“咳,我是辛苦一时,这有孩子之后,累的可就是你了。我也去寻寻看有没有什么活计可做,帮你分担一点。”
戴玄帮许氏掖了掖被子,“可别受凉了,莫想太多,先把身子养好,一会儿给你做鸡汤喝。”
许氏笑了笑,低头注视着怀中女婴,眸色渐深,“哎…只是可惜…我没给你生个男孩。”
戴玄摇头,从夫人怀中抱起皱巴巴的女婴,“男又如何,女又如何,生不逢时,事事不顺,生而逢时,事事如意。这小丫头,算是真会挑时间投胎。”
“…此话怎讲?”
“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
许氏转着眼睛想了想,“康元十五年八月初五。”
“那明日呢?”
“自然是康元十五年八月初六。”
戴玄轻笑,“错,明日是裴安元年八月初六。”
“啊?”许氏吓得一抖,“这种话你可莫要乱讲…”
“裴太后,如今,得尊称为裴安帝了。而原国号为越,今则国号为俞。”
许氏睁圆了眼睛,一时说不出话。
“男权时代,女帝登基,女子之地位当有变革。”
“…君王废,大越亡,你倒是心宽。”许氏嗔怒。
戴玄看向他处,叹道,“我本文人,无心于忠君从政,只求小家不求大家,孰人称霸,雌兮雄兮,与我无关。”
他正逗弄着怀中的女婴,忽而听到叩门声,开门探寻,竟却无人。
“碰”的一声响,一箭矢乘风而来,钉在了门板上。
戴玄定睛一看,这箭矢价值不菲,乃金镞箭,雕工绝伦,尾部附有一片锦帛,其上有字,“裴安三年正月十五,天机阁请戴轻梦赴宴”。
“…自在飞花轻似梦……”他看向天际,喃喃道,“你竟知我欲给女儿取的名字…”
“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
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皎如飞镜临丹阙,绿烟灭尽清辉发。
但见宵从海上来,宁知晓向云间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