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却尘世,都要与萧郎在一起的执念,支配着她的灵魂与肉体,根深蒂固,刻骨不化。
难得痴傻一回,又何妨?
刚才还烈日喧嚣的大晴天,这会儿却是下起了阵阵雷雨。蝉声寂寥,雨丝微凉,掀起一抹清爽,感觉心头的阴翳都散去了很多。
六天的天呵,真就像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金光掩映,佛光初照,面前的这尊大佛似乎是在嘲笑她的悲悯与无知。那万古不变的慈悲面庞之后,藏着对她沾满鲜血的罪恶双手的审判。
想不起,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呢。
摇晃着,飘絮着,回到十一二岁的模样,铜镜灯火画屏香。
那时的她,同京都所有的大家闺秀无二。宅院廊间戏人生,赏花赏月赏春秋。方寸之地以外的世界,都是女戒之外的世界。
还未及笄之时,最欢喜的便是粘着五哥,听他讲些稀奇古怪的事儿。酒楼说书人口中的英雄人物,城北古夜义庄的鬼火传闻,扶玉国进贡的珍品古玩,花甲子巷街会唱曲的流浪父女。
央求着五哥下回,下下回,下下下回,每一回出门都带样好玩的小物什给自己。
偷藏起来的小妆奁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半尺青萝色云影纱绸,一支旧木簪,连着丝线的未完成的鸳鸯绣盘……
一看到它们,流浪了半生的心,便像是驶回了故乡,小舟轻轻荡,载着过往,载着昨日的模样。
最厌烦与那些郡主小姐的寒暄,明明不甚熟络,却要装作嫡亲姐妹般令人作呕的模样,不愿作秀,却又怕娘亲责怪。
那时的她,最爱待的地方便是祖母让人搭建的梨花树旁的听雨小榭。一待便是个大半天,过了饭点也浑然不知。直到被五哥拎着衣袖,嬉笑着扯到桌前,还径自想着方才的曲子。
琴声悠扬,一头连着她,一头连着不知名的地方。商调一转,就跳跃得老远老远,好似真的带着她羞答答的梦,去了远方。
眼巴巴地盼着,盼着,盼着有朝一日能遇到自己的良人,白马见风扬,铁臂悬衣装。
女儿家浅浅的心思都被藏在了陈软的薄被中,虚掩着,遮挡着,不容他人窥探一丝一毫。
暗自等待,暗自劝诫,再过些时候吧,再过些时候他就会出现在脚跟前,像命中注定那般,温润如玉,举世无双。
终于,等来了萧郎。
扬眉低语间,满是小心翼翼,捧着自己像是捧着全天下最珍贵的宝贝一般。
惊蛰扶桑,圆月高墙,红叶信笺,情意绵长。
年华过往,满地秋霜。入了这宫门,便是一念化沧海,一纸传离殇。
怨姑母吗?每个皇家的女人都要走出这一步,说来,姑母还帮了自己一把。不怨吗?本就牵肠挂肚,还将萧郎“流放”千里之外,怎能不恨?
日也忧心,夜也忧心,日夜忧心,念着那愿为自己遮风挡雨的男子,可曾按时用膳就寝,可曾天凉加衣?
可曾有人鞍前马后,可曾有人唯命是从?可曾有人责罪于他,可曾有人柯难于他?可曾……
翻花绳扎小辫的少女情思,被这个人缠缠绕绕,绕在了心尖上,胸肺里。生活变得一团糟,可是一想到他却还是满心欢喜。
不成疯魔,便已成神。
苦心孤诣,步步为营,每一步行差踏错,都是万劫不复。做惯了坏人,都不知道,善是什么了。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她已是盍该下地狱之人,盍该千刀万剐之人,又有何颜面来祈求佛祖的庇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