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巧诗舍去脑中胡思乱想的东西,腋下夹着一瓶矿泉水瓶,两只手在拨弄草帽的绳子,她的头比较小,调整了几次才把固定的扣子推到适合的位置,慢悠悠走在跟在梁筏呈的屁股后边。
一拐进石洼那个路口满眼的金黄色映入眼帘,风一吹,饱满的稻谷就顺着一个方向摇摆,此止彼伏,就像冲浪那般壮观。石洼之所以叫石洼,是因为它是一个大坑,坑底周围都是稻田,而坑边周围由于过于干旱,聪慧的劳动人民就把它改造成花生地或者其他非水生农作物。更聪明的就是把它开垦成菜园子,直接省去围篱笆的活。
还没有走到她家的那块田就在半腰听见她妈妈问,“那你们第一名会有什么奖励?”
“没有。”回答的是一个男生。
“妈,你怎么到哪都问别人成绩啊。”
“你懂什么。”罗玥对他已经是完全放弃就不想跟他说太多,把镰刀递给他,“赶紧割,不然中午收不完。”
梁筏呈对他妈妈老是把成绩挂在嘴边极其不耐烦,有一次直截了当挑明,不要把希望放在他身上。
后来罗玥不管他之后,把梁巧诗逼得更紧,对此他觉得对不起他姐,但是,牺牲一人总比团灭好。
他们一家三口在坑底,梁巧诗听着那把男声似乎有点熟悉,又说不上到底在哪里听过,就顺着声音偷偷地瞄了他几眼,他在半腰处和一个老奶奶一起在收芥菜,对,他们就是那波聪明的劳动人民之一。那个老奶奶梁巧诗没有见过,估计是隔壁村的。
只见那个男生也是穿着镇中的校服,身材高挑,比他弟大概高了一个头。他背着她,戴着鸭舌帽,直接就看不到脸,但是看他要蹲不蹲着别扭模样,就知道没怎么干过农活,应该是城里回来的孩子被家里老人拉出来体验农家乐的。
“气质真好。”梁巧诗不会羡慕他们的出身,但是看到他们的高贵气质还是多少会嫉妒。
罗玥跟那个老婆婆家长里短的,梁巧诗听了个大概,就是那个老奶奶家里儿子出息,都不在家,自己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趁还能走路就出来干点农活,权当是农村老妇锻炼身体的活动。
一生为农,老了能享福,本来可以跳跳广场舞什么的,却也放不下那一亩三分地。
而最让她惊讶的,那个老人是镇上的人,这块地也是借回来的。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聊到家中小孩,这是农村小孩在那些大妈八卦时根本无法逃脱的命运。同辈大妈就聊子女,隔辈就年轻的说说家中儿女,年老的聊聊家中孙子孙女。
这不,罗玥跟那个老人不就聊上了吗。恰好人家孙子也是高二,虽然不是一个高中,但好歹也是个学霸。
“巧妹,那个男生也是高二,他在怀中,是个学习刻苦的孩子。”
“你怎么知道别人刻苦学习。”梁巧诗暗自腹诽。
“人家也是奥赛班的学生,你别这么没礼貌。”罗玥扯了扯遮阳帽,顺便伸了伸腰,同时向半腰喊了句“小伙子,这是我女儿,要不你俩认识一下,平时她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教下她。”
“妈,别难为人家,又不是一个学校。”对于罗玥这种无缘无故的拉线,梁巧诗尴尬的简直想钻到地心埋起来算了。
但是都这样吆喝了她哪里敢说别的,只好抬头想象征性打声招呼就算了。
只是,在她抬头看到对方的脸时,内心一万个草泥马在狂奔,“这都是什么命运安排啊。”
而黄路友转过身的瞬间,带着礼貌笑容的脸蛋从鸭舌帽中露出来,眯着眼睛看清楚梁巧诗之后,他现场表演了什么叫一秒变脸。两个人谁也都没有主动say“hi”,空气就这样静止了几秒。甚至回过神来的他怀疑是因为昨天晚上被梁巧诗拉黑气出幻觉了,看到个女的都是她的模样,然后先把她打一顿再质问她为何要拉黑自己。
在梁巧诗看来自己就像个小丑一样窘迫无措在坑底仰望着他,而黄路友像个高傲的胜利者戏谑地在半腰俯瞰着她。
梁巧诗的汗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对视几秒后她连忙低下头,为何要在这种尴尬的场景相遇,为什么还是穿着初中的校服相遇,又不是余情未了,何苦弄得这么难堪。
梁巧诗这次真的只想直接钻穿地心,离开这个美丽的世界。她手上的镰刀来回收割的频率越来越快,只想赶紧收割完离开这里。
只是罗玥好像并没有感觉到氛围的僵化,一个劲地撮合两个小孩认识,“她对不熟悉的人不太爱说话,你别介意啊小伙子。她也是一中奥赛班的学生,没事你俩可以互相学习,只是她成绩可能没有你好。”
“没有,婶。”黄路友尽量保持谦虚有礼的模样回应着罗玥。
黄路友的奶奶对自家孙子倒不会苛责,年轻人的事情老年人没法管,黄路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想交朋友没人阻止得了他,他不想交朋友,就算把他俩绑在一起都成不了。这是她自觉作为一个老年人的觉悟。
“你看看你,一点礼貌也没有,书都白上了。”罗玥本来想数落她一顿的,只是看着她疯狂收割的模样还是忍下来了。
黄奶奶觉得梁巧诗可能害羞不愿意说话,就赶紧扯话题跟罗玥闲聊,罗玥也就罢休。继续两个农家妇女的家长里短。
但是年轻人总是能感应年轻人之间微妙的关系,梁筏呈就感应到他姐和那个男生之间的不简单。
他踱过去梁巧诗旁边,压着声音问了一句,“你俩认识对吧?”
梁巧诗偏过头剜了他一眼,轻声答道“管好你自己。”
但是自从早上算是谈心之后,梁筏呈可是一点也不怕她了,继续刨根问底,“那是你喜欢的人对吧?”
“你放屁!”梁巧诗毫不犹豫,以人体能喊出的最大分贝脱口而出。
“又干什么,干什么。作为一个女孩子说出这么粗俗的话,你好意思吗?”罗玥直起腰看着稻田对边的那两个人,梁巧诗一手拿着稻谷,一手拿着镰刀,一副要干架的模样。梁筏呈被她一吼马上就乖巧地像个莫得情感的收割机,开启了疯狂收割模式。她姐果然不可爱,明明脸红得像猴子的屁股。
“你说的少吗?”梁巧诗被她盯着有点发怵,心里还是很不爽,只是敢怒不敢言。
其实罗玥在农村,什么粗俗的话语没有听过,看过那么多场邻里抢田大战,邻里的双人吵架相声。以前不知道怎么分的辈分,听过祖宗十八代的叫骂之后,她现在都能举一反三了。在她还没有嫁给梁志华之前骂人就只会一个动词,经过这么多年作为农村大妈的磨练,已经是自学成才。骂人不再仅限于一个动词,而是扩充到日常的“粥粉面饭搭配含吹舔吮”。
只是在一个这么优秀的外人面前,梁巧诗不应该这么快就暴露自己的本性,至少要等到给对方一个良好的印象吧。
“狗呈,你少惹她。”罗玥只能给梁筏呈施压。
“我没有。”梁筏呈真是冤,只是问了句话而已,就要受到两边批斗。
两个人都都被打开奇怪的疯狂模式,变成一个莫得感情的干活机器。罗玥看着他俩那股干劲,突然不着急了,就干脆站着跟那老太太说话,而老太太年纪大了,也坐在田头跟她闲聊起来。两个人就像山歌对唱一样,从半腰传到坑底,再从坑底传回半腰。
话题无非就是这几年棱坑的变化,何平村的变化;谁家盖了“洋房”,谁家的儿子出息在大城市全款买了房,谁家添了孙子。黄奶奶虽然不是一个村的,对罗玥说的人都不认识,但是听的也是津津有味,权当是听个故事。她在镇上虽然也能串串邻居家,只是哪里有这些精彩的故事,她们能说也就是哪家百货今天打折,哪家百货比较坑人。这些早已经听腻烦了。
“奶奶,要不你下去跟婶聊吧,这样费嗓子。”黄路友看了一眼自家奶奶八卦的模样,估计一个人在家憋疯,逮到个人就开始讲,从吃饭到睡觉,恨不得把事情都跟人分享一遍。
“懒得下去,在这里就行了。”黄奶奶坐在田头双手环膝,看起来倒是很乖巧,像个老小孩。
两个人虽然隔了一辈,但是两个人的思想和三观竟然有点相似,而且分享八卦这种事情是根本没有年龄限制,话题只要打开了就根本关不上。
黄路友今天本来是不想出来的,但是黄奶奶说收的芥菜比较大棵,不好拿,让他晌午骑着电动车过来接就可以。黄路友想着都要出来,恰好又是阴天,干脆就一起过来了。
黄勇跟黄奶奶已经商量过N次,要接她回欢城一起住,就算黄勇工作忙,至少每天晚上还是可以见一面,照顾起来也方便。
只是黄奶奶直接了当说,“天天住在小区里,憋久了脾气容易不好,不好就容易跟儿媳妇吵架。你不想难做人就别劝我了,趁我这几年还能活动,你们两公婆就赶紧快活,不然但时候不得不照顾的时候,又来埋怨我这个累赘。我可说好了,以后我不能动了,你们可不能把我扔在欢城养老院。别以为我老了是个古董,什么都不知道。新闻我可看多了,虐待老人样样出色,你们要敢,我就马上吞药然后跟你死鬼老爸告状去。”
一番话下来,也不知道是含沙射影,还是真情流露。黄勇被噎得说不出话,李云更是哑口无言,一脸窘迫听着也不敢发表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