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纷飞的春日,一袭水蓝色纱裙的少女撑了那油布伞立于桃红柳绿之下,春日融融,春风曵曳,温柔的阳光穿梭于微隙的气息。少女蹙眉远眺,纵是在这桃香充盈弥漫的春日里,纵是在这阳光灿烂的清晨里,却也消不掉那稚嫩的面庞上不甚相符的愁容和倦意。
她身后立了一位长袖纷飞的少年,他的身子骨仿佛要比所有人都要单薄许多,哪怕在微风里也是摇摇欲坠的模样,那一张惨白的脸上抹了浓浓的胭脂色才显得比死人要多那么一点活色。
“那是傅家七郎的游船。”张牧在她身后,声音虚得微不可微。
可她听却得清他那一番听似平静的语气里暗含了几许疯狂多大恨意。
她微皱了眉头,注视着那一叶飘飘晃晃在水面上的小舟,护城河里的荷叶油绿油绿地铺了一层水面,柔波粼粼,仿佛可见那鱼儿在叶下游戏,鸟儿轻驻于冒出的几根茎叶之上。
“牧哥哥,这样是不是不大好?”
“这是唯一能接近傅家的法子。那傅七郎年少成名,拭才倨傲,目中无人。”他眼底似是闪过一丝挣扎之色,而后又将它掩饰得完完整整,不留痕迹,“楚悠,你只需要告诉自己,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可她救了他之后却是逃也似的离开,甚至狼狈到连姓名都不敢落下。
于是便有了后来帝渊里的那一段佳话,傅七郎落水遇难,长公主水中相救,多年后依旧有人津津乐道于这段前尘往事,有人叹惋,有人艳羡,只道是那一段邂逅才有了后来那一段天作之合。
其实在此之前她是见过他的,在母亲的头七的日子,她去庙中祈福,正逢他抱着一因迷路惶恐哭泣的孩童于怀中,轻声细语柔声安慰,细碎的阳光在他身上,倒像是美好得不太真实的存在。
那时候她在想什么呢?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温柔美好的人啊。
可她还是狠下心来说服自己去伤害他。
后来偶然听说他入宫掌管禁军,心中微微诧异,那样不染俗尘的谪仙公子般的人物也会操起这样莽夫才做的事情吗?中原尚文,西域尚武,朝堂这些年来一向以文为荣,武将地位低下,而他那样注重家族荣耀的傅家,又怎么会放家中唯一一位公子做武官呢?
彼时她尚滞留于西北边陲,日日吹着那黄沙迷眼,其实她哪懂什么兵家之道,不过是那老毒妇丝毫不肯给她任何可乘之机,她只能从这危险重生的战场里立足,一点点地想要从尘埃里爬起。其实她背后之人一直是张牧,用兵神道的是他,天赋异禀是他,不过这名声都让她给呈了去罢了。
他们有一样的目的,有一样悲惨的经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是她唯一能够信任的,唯一能够依靠的人。
不过她也并非全无收获,在惨绝人寰的沙场上,她学会了不动声色地置人于死地,她学会了面不改色地将敌人的头颅斩下,她有了麻木冷血却坚硬冰冷的心,与那冷静理智到残酷的思想。
飞蛾扑火只有死路一条,为何不能徐徐图之呢?
她有时候觉得傅七郎很可笑,是果真如张牧那番话吗?男人偏爱这征服,越是刚烈的野马,越是不受约束的女人,他们便越有好奇心和不死的冲动,容易得到的反而不稀奇了。
可那时候的她从来不曾去细想
她走得这一条路注定是绝路,没有回首收手的余地,稍加不慎便是万箭穿心,身败名裂。她不愿意他受此拖累,刚开始她确实想要逼他离开,可却不曾想过他竟真是这般愚蠢,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非要枉顾一切要将她一颗冰霜做的心给捂融化了。
笑话,这么多年,她一个人不也挺过来了?那么多刀山火海她都一个人经历了,如今怎还需一个锦衣玉食的文弱公子守护?
后来她才知道,她在害怕,她害怕他受到伤害,她害怕他会遇到与她一样惨痛的回忆,她更怕他也会像她这般一入绝路,万劫不复,从此罪孽深重,死后是要下无间炼狱生生世世受那厉鬼折磨的。
想必张牧是从那个时候瞧见一丝危机吧。她被他训练成那样无情的人,为何也要惊动那颗凡心?
她一向把张牧当做至亲至重之人,却不曾想到头来将她击沉的就是这她从不怀疑的亲人。
原来他一向知道她的软肋在何处,不管她装的怎样深沉,装的何等天衣无缝,甚至连她自己都被自己骗过了去,可他却要用傅七郎的死将她彻底击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