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彼岸声悠扬(十五)(1 / 2)从来朝朝暮暮首页

她在狱中望着那张由远及近的熟悉又陌生的脸,恍惚地有些迷茫,他披了宽大的貂皮披风,挟裹着那单薄瘦削的身子,依旧是惨白着一张脸,面上擦涂了厚厚的妆,妖艳的胭脂色,涂得殷红的唇,他好像在她面前一向是这般浓妆艳抹的模样,从前她不曾在意过,可如今心中却腾然升起可疑之处,他是戏子,可也不必时常将自己化作一副女人的模样,他到底想掩盖什么?

“为何?”她迷迷糊糊地问他。

他说:“小花,我不能爱你,你也不能爱别人。”

“小花,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让你在护城河里救了他。”

顿了顿,语色沧然,周身弥漫着求而不得必毁之的绝望,他捏紧她的下巴,逼着她拗地与他对视,“小花,你知道吗?我嫉妒到疯狂。”

小花啊。

我一直以为你爱的人是我,可我却知道你放在心上的却是他,可我偏不要让你如意,也不要让他快活。他有什么资格快活?

所以我告诉你,要保护好他,你便不能对他好,你对他越好,那老毒妇便会越对他起疑。我总是时时刻刻提醒你,他是傅家人啊,那傅氏杀了你母亲和弟弟还不够,她是你的仇人,他们都是你的仇人啊,他在你身边,嘴里能有几句真几句假?

所以我在茶楼里告诉他关于你的一切,你从前经历了多少苦难啊,他那样爱你,他又怎能不心疼你,而你却一步又一步糟蹋他的真心。我给他暗示,她喜欢我这样的人啊,我这样是什么人呢?我狞笑着看他将自己一张好端端的脸弄得花里胡哨,可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的他,所以我才要让他变成你不喜欢的模样。

所以我将整座雅竹小苑焚了,我告诉你是他向那老毒妇泄密,我逃出生天,我去为你将匈奴的铁骑带入中原,而你深信不疑。我满意地看着你与他刚刚有所缓和甚至快回暖的感情再次划开了好长一条口子。

所以我先你一步处决了那罪孽深重的傅家满门,因为我知道你早已生了要与他归隐的念头,你必定会下旨放过他们,可我怎么能放过他们?我怎么能?纵然你经历了这半生惨烈,可我亦知你心底柔软,亦渴望寻常儿女家的安稳,你的心不在庙堂之上,你的心在他那里。可我怎能放你走?这傅家灭门,你与他便再也没有可能。

可你终究还是察觉到我的动作,你为他哭到肝肠寸断,你把所有的愤恨都撒到了我身上,你开始处处防范我,处处刁难我,我真受不了你用那种怨恨的目光瞧我?为什么?在他闯进你的生命里之前,你明明满心满眼只有我一人的存在,可为何现在你却要为了另一个人这样冷落我?

你知不知道我要疯了?

他已经走了,我们为什么不能回到原来的样子?纵然我们不能相爱,可为何不能相守?

所以我让人在市井里传消息,幼帝并非死于战乱,而是你这个高高在上受人歌颂的女皇亲手处决,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无奈之下才在群臣的劝谏之下“勉强”登基,你一开始觊觎的便是那至高无上的帝位和无边的权力。

你惶恐地看着那一群包围皇宫的铁骑,看着我如同从炼狱里爬上来的恶魔一般,浑身戾气地出现在你面前,你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你真是被那人惯得太天真了,把我从前教你的无情冷漠,不要轻信他人的好品质都给忘掉了。

一片哗然。这清君本就是打着驱逐傅氏和摄政王的旗子,更何况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她放了幼帝,人们纷纷赞颂她的功德无量,更何况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女皇,一时赚足了仁慈的名声,人人都以为太平盛世在不多远了,却不曾想皇位也是靠着肮脏的手段夺得,杀了幼帝才继位的,不是造反是什么?

他们口中称颂的女皇,瞬间便跌落神坛,摔得惨烈,更何况哪有女人能够做执政者?一时民声怨沸,政局动荡。

“幼帝被朕封作黎城王,何时成了你们为了造反而编出的这样荒唐可笑堂而皇之的理由了?”

“幼帝早就死了,他甚至都没能踏出这帝渊半步。”

我贴近你的耳边,口中的热气轻柔地喷洒在你冰凉的耳垂上,“被我杀了。”

小花……

“你真是个疯子。”

她静静地听完他这一长串如同梦呓似的倾诉,只觉如坠冰窖。在她记忆里,张牧是一个虽然话不多做起事来却特别让人感到踏实的人,她一向将他视作最为信任的兄长,甚至对傅七也不曾有过这般十全十的信任,可他到底还是利用了她的深信不疑,设置了一个又一个局,将他们一步步引至深渊,万劫不复。

“你是不是,从看到我的那一刻,从你知道我的身世开始,你就开始筹谋这一切?”

他陷入短暂的沉默,可她窥见他脸上的惶恐之色一闪而去,你看,他从来都这样擅长伪装,原来那个至始至终都不曾欺骗过她的,那个总是一心一意对她的人,那个她一向不以为然总觉天真可笑的人才肯凭着一颗全无杂质的真心坦诚对她。

她多蠢啊,自以为经过了那许多道尽途穷,体味了那许多爱恨情仇,一颗心早已被千锤百炼得刚强如斯,可她还是被伤得彻头彻底,悔恨腐蚀了整座躯体,痛到体无完肤。她现下脑海里唯一出现的便是那人死去的那日,鲜血模糊了她的整个世界。

她第一时间竟忘了要去恨张牧,她唯一想起的是——害死那人的是她啊,她还疯也似的抓遍了全国上下的道士、法师、和尚,她自欺欺人地让自己安心,他还活着还活着,她总还有办法让他活过来。

这一生多么可笑啊。

三尺白绫,一代女帝自绝于狱中,享年二十。

故事走向了尾声,他眼睁睁地看着她的面庞渐渐消散于烟灰之中,他惊慌失措地要伸手去抓,可流过指缝只是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