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烟对因县的天气再熟悉不过,夜里一下雨她就被惊醒了,因着心绪难平,对前几日路边老汉之事记忆尤深,她整宿侧躺在铺,夜不能寐,迷迷糊糊假寐到卯时三刻,听到丫鬟婆子们在门外扫院子,她才唤贴身丫鬟留青入房服侍她晨起。
夜里风来雨下,淋湿了镂空檀木窗外供人赏景的几树芭蕉,时烟穿衣的时候,留青摆弄着她对襟前的八宝红璎银项圈,她顺势仰头,侧面无意轻瞥,雨后芭蕉惹眼新绿映入内室,只叫她心生喜爱,忍不住命人摘来一叶,掐入长案盛水的红釉瓷瓶中,以备她午眠后摹帖歇息时洗目。
留青系腰间垂带之际,内室珠帘“叮咚”作响,时烟不抬眼便知道,是留画捧着漱盂过来了。
衣裳穿齐整了后,时烟坐在山雨行舟样式刺绣屏风下的圆木桌旁,留画将漱盂放至她面前的桌上,服侍时烟漱了口,留青随后捧上晨起新煮的茶水,待时烟吃茶完毕后方一并退离。
门口侯着的婆子们见两位大丫鬟拿着洗漱器什走出内室,纷纷行至内室,供夫人净脸与梳发。
时烟料想今日不出府,吩咐庄婆子给她梳一头圆髻,发末配一燕尾,一切完毕后,时烟拿起梳妆台上的铜镜,莹白如玉的纤细小手缓缓描摹着鬓边弧形,嘴角笑意浅露,方才让梳头的婆子舒出一口气来。
“现下郎君可在延松堂?”时烟放下铜镜,拿起朱砂轻轻碾磨,启唇点朱砂的时刻,顺嘴问了一句从前院赶来的刘婆子。
“回二夫人,二老爷今晨有同僚递贴说来拜访,早早打发了小厮去老夫人那里,吩咐了晨食不必备饭,想来是不在的。”刘婆子踱步走至时烟面前,低眉浅声的回道。
时烟听罢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抬手由留青扶着起身走出内室,前方刘婆子引着,几人跟随着一并前往延松堂,和檀家老夫人一同享用晨食。
檀院里的积水大多都被丫鬟婆子们清扫干净了,时烟走在刘婆子后面,余光见到地上雨水欲干,心里略有些遗憾。
她幼时住在檀府对面,家父家母宠爱异常,每逢雨夜逝去,第二日清晨她准会跑到未铺石板的泥泞竹林里,吩咐同龄丫鬟们与她在林间嬉闹,玩至癫意难平之处,身上衣角洒上泥花,母亲也顶多点点她的脑门,笑骂她一句“泥泼猴”罢了。
时过境迁,如今她已二十又二,嫁于幼时总角玩闹的竹马檀郎,虽没有幼时那么自在随意,但有郎君恩爱包容,她也是没有过多遗憾的。
时烟跟着刘婆子行至延松堂邻着的荣欣堂门前,正欲穿过木桥长廊,只见正面匆匆迎来一婆子,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二夫人,老夫人突然身体不适,让奴家过来吩咐你,今日不必过去了。”那拦路的婆子走近了,冲着时烟做了个万福,低头陈述道。
时烟见状面上浮现一抹疑惑之意,猜想婆婆兴许是夜里着凉不便见人,打发身边的婆子前来告知来了,因而也就不疑有他,领着一众丫鬟婆子们返回了横竹苑。
待到刘婆子领着几个脸生的送食丫头行至侧室,时烟才半眯着眼,由留青扶着走到了食桌旁用饭。
吃到一八宝珍珠鸭的时候,外院里突然响起一阵跌撞至门上的声响,时烟放下碗筷,抬头看了一眼留青。
留青会意,放下代盛饭食的碗碟,出门片刻探个究竟。
良久,留青掀开帘子,踌躇着踱步到了时烟面前,脸色苍白,略有些不大好看。
“前院如何?”时烟接过留画递过来的帕子,轻轻的擦拭着嘴角,皱眉不悦的看着留青问道。
“夫人……奴婢刚刚出去,见到了前院布菜回送餐盘的刘婆子,是她在咱们横竹苑门拦上摔了一骨碌。”留青哆嗦着嘴,低声将所见所闻说于时烟听。
时烟乜斜着看了一眼低头缩着肩膀的贴身大丫鬟,转身吩咐一旁侍候的留画撤下了碗筷。
待到侧室内只余下主仆二人时,留青方才“噗通”一声跪下。
“二夫人,奴婢刚才听刘婆子说……说……她路过前院,看到老夫人去了二老爷的书一堂。”留青低头皱眉啜泣,言辞回悬急切,话语斗转说到一半竟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兴许是老夫人有事找郎君,故而才刻意扯了假话让我回来,不碍多大的事,你倒是比我先急了。”时烟以为留青是为自己不平,见她委屈不愤的小模样,不由得掩嘴轻笑了起来。
“不是!不是!夫人听奴婢说……”留青见时烟笑出了声,急的更加不知所以,跪步着挪到了时烟膝下。
“究竟如何?你倒是一口气撸平了说。”时烟不在言笑,看留青一脸哭丧未有平复之态,便知此时并不如她料想的那般简单。
“刘婆子一刻钟前在咱们门拦上摔了一跤,奴婢出门前去探究竟,刘婆子爬起来死死拦住奴婢,不许奴婢出门,奴婢疑惑问她,这才知道,前院竟发生了大事。”
“究竟所谓何事?”时烟听罢,不好再嬉闹着插科打诨,正襟危坐,脸色肃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