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墨先生淡笑了笑,坦言:“我打不过尤七甫。”
“我也打不过赖元盛。”
尤星湖说完,与点墨先生相对一望,二人哈哈大笑起来。
“自然不如旧友一叙,心平气和坐在这里谈一笔买卖。”
尤星湖酒意在盛时,言也至兴处,正要叩几下木桌,哼一折小曲儿,乍一抬腕,没等指节落在桌上,房间的门被推开了……
二人扭身齐看向门外。
点墨先生才站起身,尤星湖已跪了下去,身子俯得很低,对来者毕恭毕敬,对方身为尤氏长者自然也受得尤星湖这一拜。那人将一只狭长木箱交在尤星湖手上,二话没说便走了。
此箱长两尺有余,宽与高皆三寸。
看起来十分重要,又不那么重要,因为尤星湖没把它藏到任何地方去,就只是放在了桌上而已。
“还真是孝子贤孙,你肯跪我说不定我会先把解药拿给你。”
“尤某肯跪,你肯给吗?”
跪?
点墨先生还叫穆云的时候,最先看清的就是这件事:尤星湖只是输给过他,却从来没顺服过他。
况且至今,尤星湖只顾着喝酒,没提起半句换解药的事。
痛得死去活来还和他坐在这里谈笑风生。
“我问你,尤氏家训第一条是什么?”
“守于方寸,困于方寸。”
“作何解?”
“行事随心,不必过分困扰。”
任何决断只在于一时利弊。看似已成定局,其中的利与弊只要稍加时日、时机进行诱导便可互相转化,这时日可短在瞬息,可长在万古,而时机之说繁复,在人为则有必要的造势和铺垫,在天时则需天时顺应相辅,缺一不可。不以一城一池为得失,亦是如此。
点墨先生又问:“那金错山庄在滁山咽喉吗?”
“稍有偏差。”
“蜀中如何?滁山又如何?”
“蜀中易守,滁山可抛。”
点墨先生没再说什么,因为有人要来了,况且他在路上就和尤星湖讲过:交出滁山东南的金错山庄,不仅有解药,而且谁投的石牌,谁就得登名册簿。
门再次打开,换为另一位老者。
眼前这位苍发老者显然是从石镇来——
因为老者袖下藏了一只铁手。
两家果然老死不相往来,连带信人也要错开来见他。
老者说:“萧夫人病了。”
点墨先生或许听不出,但尤星湖完全明白,而且这五个字间还大有玄机。
萧夫人,独指石镇掌事人萧端的夫人,二人成婚时大宴四方,无人不知。
为众人所不知的则是:嫁衣之下的“女子”并非女子,只是得益于傀儡术而已,在面容上仿照了萧端已故的原配夫人,如此以寄相思。
这样一个傀儡木人又何来生病之说呢?
为萧夫人运茶的商队在滁山被劫。
萧夫人由遵襄转道去罗通了。
萧夫人病了。
平淡语气里最藏奥秘。
老者说完便离开了。
“我答应你。”
尤星湖的声音很轻,但他确信对方已经听清了,而且完全不用他再说第二遍。
“好。”点墨先生探身从尤星湖怀里摸出一纸包又放了回去,“三日为期,首级送往蜀中。”
原来解药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在尤星湖身上了。
今夜的第三个访客到了。
虽说尤二公子平日里性子寡淡,但所处之地送往而迎来,真是热闹非凡。
和前两次不一样,这一回守在门外的是个女子。
“有点意思。”
点墨先生扶窗向外一跃,跨上了庭院的高墙。玄衣正藏身在夜里墨色间,女子进门时,点墨先生认出她正是船舱里的那个,尤星湖八岁起就在他身边耍闹,多年来他也未和尤家断了往来,他当然看得出这女子像谁。这时,尤星湖起身幽幽向这一方望过一眼,然后合拢窗叶,只剩烛火将那身影描在明瓦上。
月已出云,清辉里最显人形,点墨先生不得不又跃上亭廊。
飞身之际,忽地想起尤式轻功要术纵天阶是最上乘的,可惜他这样一个外人没有学来的福分。尤七甫刀法与轻功并重,正当壮年时何其悍勇,锋不可当,而今刀法是更纯熟了,但在轻功身法上却渐走下坡路。
夜深,家丁仍提着灯笼巡视,完全不知点墨先生站在此处。
而且这里不止他一人。
点墨先生转过身来。
有这人在,他穆云又怎敢自称轻功天下第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