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些话的瞬间,眼泪伴随着胸口的一阵剧痛填满了眼眶,她快步走上前扶住我的肩,看得出来是不想我在邮递员面前失态,她从我手中接过包裹,对邮递员说接下来交给我们负责就好了。
我很难描述清楚那个时候我突然翻涌上来的情感,可能许久的压力也在这个时刻爆发了吧,但是那种身为一个男人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的无力感又在支配着自己的自尊心,于是就不争气地哭了。
她表现得很平静,不能和我一样崩溃是抚平我情绪的最佳态度,她十分清楚地明白这点,于是她伸手擦了擦我的眼角,继续面带笑容温柔地对我说道:
“这包裹和我们好像,跋山涉水也在寻找一个能接纳它的人。我呢,虽然有些辛苦,但还是找到了你……你不要太难过,毕竟,我现在还在这儿……”
“艾茵,我——”
“好了,不要再说了,我都懂的,你也知道我都懂的吧,三十多岁的人了还哭哭啼啼的,你还是个外聘教师呢,让人看见了可不是要让人笑话。”
“嗯。”
当想说的话太多时,很可能就变成了什么也说不出口的状态。前妻是十分懂我的性格的,一直在为我找台阶下确实让我有点过意不去。
——可能我注定一辈子都是这种懦弱的男人吧。
“你看,我找到了你,可是这包裹还没找到主人,不管是包裹,还是主人,找不到彼此,应该都会很难受的吧,对吧?”
我不得不再次佩服她找台阶下的能力,她意识到了我在这种突然的重逢时会手足无措,但是她又是一个纯粹的外乡人,接下来的时间我们要怎么度过,她很自然地借着当下的情况找到了出口。
——在平淡无奇的事情中找到安宁和浪漫,是我们俩的通性,这也是我们俩最初走到一起的原因。于是,我一个刚调过来的外聘教师和除了我谁也不认识的外乡人妻子,在咏冬诗学院开始了寻找一个可能无人知晓的神秘先生之旅。
我们在院长的办公楼玩过巨型天体仪,她的笑声招来了器材室保安对我们没完没了地埋怨。
在学生的图画墙看过低年级学生们天马行空的简笔画,错位的人体和古怪的色彩让她这个美术强人又是笑得停不下来。
吃过教学楼大厅小卖铺廉价的章鱼烧,聊起了俩人曾在谈桑元小吃街胡吃海喝的甜蜜过往。
后来又去了学生们正在举办的暗室冒险,被学生们扮的鬼吓得半死。
玩起了体育场旁边的跷跷板,被周围的学生像看智障一样地看着却还是笑得合不拢嘴。
看了夏日祭典的烟火,和学生们手拉着手围着篝火唱歌……
这短暂的下午使我终生难忘,后来我们甚至忘记了手边的包裹(最后老K说他认识这个人就交给了他,不过也不是多么重要的事就是了),我们俩在火车站用恨不得把对方按进身体里般的力量紧紧相拥,那是我今生最后一次亲眼看到活着的她……
而反观唐慕楹,她丝毫没有给我任何安稳的感受,不如说整个人完全和我前妻相反,先不说那种有涵养的浪漫气息了,连身为一个女人该有的文雅和阴柔都完全不沾边——我觉得我这番话说出去可能会被广大女性批判,所以还是说,这只是我内心期望的女性的表现吧。
但唐慕楹在正经的事情上又会很犀利。
那会儿我用蹩脚的通用语支支吾吾地说明了当下的情况,一来是我完全不知道他们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说话只能万分小心,二来是我真的被她的气场吓到了,谁知道一股脾气上来会不会做出些用正常人的脑子完全想不出来的事情,比如把我扔下船之类的。
她听完我的话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久,然后语速飞快地整理着目前的信息,但是语气却懒洋洋的像是九千院枫一样。
“呐,我说一遍,你听听有没有差。情况吧,应该是这样,大叔你和菜花头手上有万书鼎的机密文件,啊,就是这个球球,这个球球里面有毒舌男好基友的罪证的——什么,是叫录像来着吧,哦,罪证的录像,然后你和菜花头就被抓了,那个磨磨唧唧的女人不知道为什么也和你们在一起,然后毒舌男忽悠我说关你们的地方有宝贝,还伪造了一个快递单,这样闹了这出之后这个球球是谁寄过来的呢?是我,哦没错,甩锅给了我,然后现在不但我手上有一个对我来说屁用没有的球球,还有一个连通用语都说不利索的大叔,让我带着他兴师动众地回铜陵都把罪证的来源斩草除根。我堂堂一个黑鲸空盗团的老大被不存在的宝贝耍了一圈,之后还要负起责任做好人,是不是这么个情况?”
“嗯,没错。”
“兄弟们!把这个大叔给我从船上扔下去!”
“等一下!等一下!不同上船时候说的啊!”
“你他妈通用语说的那么差上船那会儿我根本没听懂你在说什么,我听你说回铜陵都我还以为你有门道能搞到钱!”
“这……九千院枫说你负责愿意承担!”
“那个毒舌男早在雨城就把我们忽悠得团团转,我他妈的为什么这次还能上当我真是服了我自己了,你还敢把他的名字搬出来当挡箭牌?爬升!船到了极限高度再把这大叔扔下去!”
“啊!啊啊啊——没有双松镇大战卫兵一个死亡,杀人做不出残忍之事!”
“啊?你又在胡言乱语什么?你真以为我不敢把你扔出去吗?哎?我怎么好像能听懂你说的话了……”
确实,九千院枫的这套操作实在是让人开心不起来,所以一但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会想把我从船上扔出去才是正常人该做的事,那么看来不知道脑子在想什么就上船的我才是不正常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出于求生欲,那个时候我的大脑在飞速地检索所有可能让我活命的事件细节,于是我紧接着便大声地喊道:
“北风灵原木同行燃石爱丽丝!报恩九千院枫如是说!”
暴跳如雷的唐慕楹听到这番话后安静了下来。
“那个…谁能给我翻译一下这大叔说的是啥意思?”
“应该是说菜花哥为了报毒舌男的恩,要一路保护爱丽丝姐姐吧?”一个船员说道。
“啊——你这个大叔,你懂什么啊你懂?”唐慕楹突然又恢复了刚才愤怒的样子,伸手掐住我的领口,把我拖到了船舷边,强风狠命地刮着我的头发,使我又一次切实地感受到要死的感觉。
“啊——!”
看得出来唐慕楹是真的想把我扔下去,但是她也十分纠结。她一边咆哮着一边把我一半的身子推出了船体,又把我拉了回来,她低着头,剧烈地喘息着,右手却仍然死命地攥着我的领口不放。
“第一,这一趟不能让我的任何船员发生意外——”
“诶?”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发言震惊得说不出话。
“我说我带你回铜陵都这一趟,要是我们船上有一个人有点磕磕碰碰的我就把你扔进动力炉里!”
“明白——!”吓得我都破音了。
“第二!去把通用语学好!这船上没有人会说什么阿卡卡卡语!”
“明白——!”
“第三!这趟铜陵都不能再白跑了!你得负责帮我们搞到钱!”
“明、明白!”虽然自己完全没有信心,也完全不想犯罪,但是现在为了保命真是什么无良的承诺都做得出来了。
“第四!”唐慕楹的语气突然间下降了,“第四……你是菜花头的老师吧。”
“啊?我是!”
“菜花头他们几个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啊?幺蛾子?昆虫系无人学习他们啊?”
“我是问他们几个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我我我不知道啊!”
“这个鬼龙门夏尔的罪证,是很危险的东西吧?”
我犹豫了一下,算了反正也瞒不过,估计她也就是确认一下,“是。”
“鬼龙门夏尔……过去在雨城也与他没什么交流,感觉是个浑身上下都带着神秘气息的人……”
“请问,需要我做什么……?”
“你清楚他们的动向吗?”
“我我我我我只知道一点点!”
“第四,铜陵都这桩结束后,我要你带我去找菜花头。”
就这样,我成为了黑鲸号的一员。
我,谢诺斯瓦·德·拉菲尼耶,毕业于西冻土蒸汽机械学院阿卡迪米亚文系,拥有近二十年的教学经验,为咏冬诗学院设计并建造了三圣钟楼的荣誉教授,在这一天,成为了地之联邦臭名昭著的强盗团体“黑鲸空盗团”的一员。
虽然这只是我而后三年空盗生活的开始,我与这个初次见面只会留下恶劣印象的坏女孩从提防厌恶到彼此信赖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但,那都不是这本书的重点。正如我在序章所说的那样,虽然我很想更多地讲些唐慕楹小姐的故事,但还是尽快把主轴回到九千院枫一行人比较好。
在我负责撰写的部分转手之前,我与唐慕楹在铜陵都的故事就是最后的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