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慕楹是个脑筋很怪的人。
时间回溯到她一脚踢到最后一名清醒着的双松镇警部卫兵的脑袋之后,在激情的音乐中和所有船员们手舞足蹈着,直到远方的黑鲸号不再发出嘈杂的金属器乐声才想起他们此行为何的时候,他们粗暴地翻着警部队伍的护送车,终于找到了北风灵原木用来转移录像视讯数据的小元件。
首先,作为一名研究魔动机多年的老教师,我都看不懂北风灵原木的自创构造,更何况是他们。
于是,在唐慕楹的带领下,船员们围在一起开了一个简短的讨论会,来猜测这东西究竟是干什么的。
——就在她甩头离开押送着我们三人的车厢而我就看着北风灵原木伤感的眼神安排着接下来的行程的时候。
讨论会的方针还是很明确的,首先,确认这东西的价值,其次,确认这东西的来历,最后,确认这东西的用途。
“可是我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啊?”
一名船员的疑问在第一时间就把他们的会议方针逼到了死角。
唐慕楹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可能是为了掩饰自己刚才一闪而过的复杂心情,但貌似这些船员们都没注意到,于是她借着这股懒散的劲儿快速地恢复到了正常心境,开始了会议话题方向的引导。
“好的。我们现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这东西很重要,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卫兵护送。”
好家伙,我们仨一下子就变得一文不值了。
“然后呢,为了评估这东西的价值,我们要思考一下被卫兵护送的原因。那么价值呢,一,对我们来说有价值,可以兑现,能出手的情况,二则是对我们没价值,没有买家,这种价值呢就要考虑到对派出这些卫兵的人了。”
这发言总觉得有点像九千院枫思考问题的逻辑呢?
“好,情况一,没必要考虑别的了,如果很值钱,直接拿走。那个——我们得找找懂魔动机的店铺啥的,估个价,没错吧?哪来的这种事先不浪费时间考虑了,知道太多也未必是啥好事。避风头的话,又能找到比较靠谱出手的地方,那就是附近的大城市,我们可能会去诺尔维斯坦圣城,或者回铜陵都——唉要不我们还是走远一点?这俩城市最近因为神陨,查得都有些严呢……”
然后船员们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接下来去哪座城市,在我看来完全是跑题了。
“好了好了好了——停!”看来唐慕楹还是有些理智的。“嗯,情况一就是这样,多余的上了船走一步看一步,这东西也不会丢,出手的话还是我们以前搞这一套的方法,结论,拿走!好了,情况二——”
不是,结论这么简单粗暴,那你刚才都在顾虑些啥啊?
“情况二,不能轻易出手的话,对我们来说造不成任何物质上的回报,解决方案,找到毒舌男,把这个东西塞进他的屁股眼儿里——”
我还是第一次从女孩子的口中听到“屁股眼儿”这个词!
“啊?我刚那意思是这东西还是要拿走是嘛?”
全员一致点了点头。
“嗯,毕竟还可以塞屁股眼儿,那还是有点用的,那么接下来考虑不带走的理由,那就是为什么双松镇的卫兵要护送这个东西,也就是说这东西对万书鼎来说有什么用。”
全员一致沉默。
“你们这样不说话也不是办法。嗯……我们来整理一下问题的逻辑,对万书鼎有什么用呢,之前需要考虑的是这东西本身是干什么用的,可是我们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好了,问题无限回环了,可喜可贺,这个问题就不用考虑了,为了节省时间,我们接下来考虑不能不带走的原因——”
等会儿等会儿等会儿?这是个什么逻辑?
“烟囱!我刚让镇口酒馆老板拖船上的那些酒他要了多少钱?”
“一百件,两千四百瓶儿,算了折扣七千块!”一个留着山羊胡皮肤黝黑的矮胖子大声回答道。
“黑鲸号的损耗呢?”
“把人家酒馆的房子撞烂了,维修费估计得要人家赔个一千多!”
“很好!分明是我们撞了人家的房子还要人家赔钱,下一任船长候选名单上有你的名字!”
哄堂大笑。
“今天这一趟大伙儿的伙食费呢?”
“姐啊,这点儿钱也要算?”
“啊?以前我们没算过吗?”
“没的啊!”
“那今天的,先算一下!”
“我琢磨下啊——大概七八百吧,按一千算吧。”
“那我们抢这一趟的成本就是九千块咯?”
“八千!八千!那一千块是让人家赔咱们的!”
“哦——那也不是八千,是七千啊七千!好了,下一任船长候选里没你了!”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们出来一趟这么不容易,我还没算今天要是干别的能赚多少钱呢!那更不能便宜了万书鼎,既然能给他们带去麻烦,那就把这东西带上,下次万一有机会跟他们正面对敌,就在喇叭里大喊‘喂!我手上有你们双松镇丢了的小球!’啊,不对,那个时候应该已经在毒舌男的屁股眼儿里了。那个混账好像挺有钱的,找他要钱去吧,还能给他做爽爽服务,我真是替他感到开心。”
为什么一个女孩子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些我都觉得脸红的话啊?
“最后会议总结!听好了!——”
全员肃静。
“东西,带走!”
全员欢呼。
虽然一开始看起来好像很有条理,但后面不知怎么回事,整个会议的氛围变得像一群弱智在听单口相声,完全看不出讨论的必要,也完全没有讨论出什么东西。但是令我震惊的是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有异议,竟然还都极为有秩序地认同着,可能这一船的人脑筋都有问题吧。
如果是类似的问题,在咏冬诗学院召开教师讨论会,可绝对不会是这样一幅无厘头的场景,会议在开始之前就会经过详细的策划决定讨论的方向,然后所有人都会按照秩序各抒己见,沿着问题的方向一个一个点去解决,而且,会场也绝对不会出现什么女性会脱口而出屁股眼儿这种词。
想到这,就想到了我的前妻。
那是我刚调去咏冬诗不久,发生在我的办公室的一件事。
是个好不容易从繁忙的工作中脱离出来的下午,我独自一人躺在光线昏暗的办公室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我那许久未见的前妻突然敲响了我的门。
我还记得她那时穿着一身华丽的深红色礼服长裙,佩戴着一整套精致的首饰,她摘下象征着家族尊贵的手套,摸了摸我干燥粗糙的老脸,我对于她的突然出现也感到震惊,我们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过了好久才分开。
“艾茵,”那是她的名字,“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今天是查克家族与我家的合作庆典,父亲大人说什么都要我至少出席,但是庆典一开始他就忙着干这干那,我也只是象征性地出场而已,所以——我就溜出来了。”
“谈桑元离这里可是有——”
“没错,我是午宴中途跑出来的,莫弗雷德帮我打点了这一切,但是上了火车后就是只有我一个人了。”
“到夫索迪米尔这你人生地不熟的,没有人接应你,万一你迷路了可怎么办?你还穿成这个样子,这里没有家里那么安全,很可能要遭遇危险啊!”
“莫弗雷德也是这样说的,说实话,我也确实害怕过,毕竟以前从来没有这种经历……唉,说什么呢,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说得还像什么深闺大小姐一样——但是我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你,我会更害怕……”
“好了艾茵,不要再说了——”我努力压抑着内心随时可能爆发的感情,再听她说下去我肯定会崩溃,我再一次用力地将她揽进怀里,在沉默的这段时间里拼命地想着要怎么陪她度过接下来这段短暂也极有可能是我们俩最后的时光。
就在这时,我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条件反射般地放开她,我看到门口站着一位邮递员,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们俩,示意我过去签收邮件。我接过那有些沉甸甸的包裹,看向邮递单。
“咏冬诗学院艾皮克斯先生收?”
这是个很陌生的名字,至少肯定不是送给我的,我很迷糊地问邮递员是不是送错了,他表示他也很奇怪,门卫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所以不愿意签收,他只能在学生中间打听来打听去,折腾了好久最后送到了我的办公室,看样子整个咏冬诗都没有人知道这个“艾皮克斯先生”是谁。
“呼呼——”我听到了前妻的轻笑声,回头看向她,在本就很昏暗的房间中,背着光的笑容显得有些落寞,“和我之前找到这里很像呢。我下了火车后,也是不认识来咏冬诗的路,身上也没有半分钱,辛辛苦苦地问这问那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