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779章 朝既盈矣(2 / 2)星帆与窗首页

我也常常问自己,行囊加身了这许多年,飞扬跋扈过,谈笑风生过,读过四书五经,看过街头游行,带着香槟去爬山,簪着蔷薇去游泳,是否还是活得受制于人?

心中有无数个“人”的对象纷纷涌出,我揉碎了指尖残花装进空空如也的酒瓶,觉得寂寥又委屈,委实没趣味,却听得庄子朗朗“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真真是没了局限,疏阔之中,叹为观止。

我没有受制于人,我只是受制于自己。书简的字句一笔一画烙刻进目光,唯独没有在信仰上淬炼为璀璨的力量。我走过的每一步都毫无根据,也幸好尚无根据。

诚然我还是万幸,庄子只是遇见了一翩蝴蝶,而我是遇见了见过这一翩蝴蝶后的庄周。

众人皆谓信仰真实,可独独这个玩世不恭的哲人,在虚妄里看到宿命张开的细网,品一品说妙不可言。

庄周变化为蝴蝶,浮世撕裂又荒唐,他不过一句浅淡的“自喻适志与”,在天地之间,尽是逍遥与快活,鲲鹏气象,颠倒众生。这顾盼一照影,仿佛毕生的伟事,都比不上成为一只蝴蝶的适宜。

蝴蝶不过是蝴蝶,但一只入梦的蝴蝶,就变成了一个有关精神自由的短暂垂影。这只蝴蝶,在冥灵与大椿的梦境里,或许就是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寥落清醒。

梦醒时分,这是一个无名的梦境,但从战国走来,把这个梦境变成梦想而流传至今的,是那个捕梦人的奇异迷思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齐物之论,人类的骄傲,有时也可不屑一顾。

或许人生原本就不尽然是伟大,也可以轻得如同一只蝴蝶的梦境。

我看到一种叹服,是庄周眯着惺忪的眼睛,想着罔两与景的寓言,然后笑一笑说,那这人生,不妨便举重若轻吧。

不妨便举重若轻,我还想放肆地喝一口烈酒,然后对着镜子跳舞,和自己开个与世无争,又妄图为非作歹的庸俗玩笑。

人类不会变成蝴蝶,但庄周提出了这个亦真亦假的玩笑人类可以成为一只蝴蝶。

他的怪诞,一向严肃。

俗世以之为大逆不道的糊涂醉话,只有庄周热泪盈眶地大笑,这世界,才是弥天大醉。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望洋兴叹的是河伯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游刃有余的是解牛庖丁。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庄周其实早就将这些一语道破。

醒来时,总觉是自己荒唐,是梦境凉薄。

也许本来公平,自由给了人类机会,但只有一个刚睡醒的庄周,露出了会心一笑。

人类觊觎千百年的渴望,所有文明的核心之一,好似只有那个时刻里的庄周捡起了这个众人弃之如敝履的东西,藏在梦里视若珍宝。

人性的一个悖论就是,既骄傲到什么都想要,又卑微到觉得有些东西自己天生不配。

大多数的匆忙,总将灵魂作祭,为自己换一个囚笼。

我们费尽心机地自我装点,以为光鲜亮丽就是锋芒毕露,却不知保持温和与朴素,往往需要更大的勇气……

江依依正反找过好几次,没有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