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依抿抿嘴,去院子找石子来重新布置。
沿着栅栏处摸索,江依依忽然一惊,不知道这院角的暗红花朵是哪里来的。拨开肥嫩的接骨草,她趴在草地上钻进去,掀开了一道多余的旧栅栏,原来是楚陶然那边的路易十四一直开到了她这边来。
爬上去,在栅栏上面露出双眼睛往下探看,那边的玫瑰灌木低矮,被栅栏遮挡得严实,竟是一直处在视线盲区里。路易十四的花色在冬季里尤其深沉,显得花朵极其沉重。看得出来是去年新栽,灌木尚未长至葱茏,仅仅是瘦弱的一小丛,开了三五朵玫瑰花。
世上花朵大多明亮鲜艳,暗色的少之又少,因为一旦颜色黑沉,光合作用便难以维持。她以前看关于培植黑色郁金香的纪录片,常想何必如此刻意吃苦,黑色原本就有违达尔文的道理,既是要做鲜花,不如就接受一个本该艳丽且注定轻松的命运。
可是如果一朵玫瑰本身就以路易十四的基因降生,那个遥远在波旁王朝的路易十四,也必将“leiuleil”太阳王的桂冠与之共享。
她回到观赏亭不久,宋媛便从大门出来了。
宋媛在院落里环顾一周,星光灯此起彼落,一片一片的纷杂呼应,院落一角正落了一盏水星灯,江依依正在那边插花。
楚陶然在法国求学时,她记得朋友们开玩笑问过未婚妻究竟性格如何,楚陶然总淡淡回上一句“很好很好就是了”。宋媛那时以为,这句一定是敷衍,甚至带有对江依依的轻慢,可后来才发现,楚陶然最少说的,便是一个“好”字,他是那样一个要求严格而标准奇高的人,几乎无人会在他口中担得一个“好”字,更何况是“很好”,他甚至是重复着强调,说了好,却吝啬于与人分享她的好。
可惜等宋媛发现这一点,在蒙马特高地流下眼泪时,她的发现已经来得太晚太晚,几乎是亏欠了自己的整个青春。
江依依的脸庞上辉映这水星上的灯光,透出一点晶莹的蓝色,将面庞衬得有如星夜森林中的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连睫毛上也依稀染着光亮,在琉璃样的眸色上轻盈开合。
她笼罩着蓝色的云雾坐在那里,发丝随风而动,宋媛恍惚着清醒过来,原来楚陶然画风里对波浪线痴迷,竟是与江依依的卷发无限重合的。
“嗨,我要走了,谢谢招待!”宋媛忽然高声道。
江依依却未被惊扰,其实早就听到了对方走路的声音,宋媛的鞋子像是有一层干练的木底,行走时发出的声音格外坚定。
“嗯,欢迎下次再来。”她自顾自地调整两枝接骨草的角度。
宋媛哈哈大笑,笑得弯腰了许多,说道:“你才不欢迎我呢,你巴不得我永远不出现呢!”
“怎么不欢迎?”江依依捏着一枚鹅卵石,灯光里转过目光来看她,宋媛也在星光里,但周身显得无比落寞,“我不喜欢应酬,但喜欢炫耀。”
“哈,那你赢了哦,今天来过之后,可能睡前我还在羡慕你。”
宋媛说得自如豁达,风里扬起的面庞让人看不清楚,只是人站在那里,身形在某种不知名的低压下显得虚弱,像是对任何炮火再无所谓的样子。
江依依沉默半晌,无声叹出一口气,冷不丁道:“楚陶然嘴狠心软,你不要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