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鸣歪着头,如痴如醉的拉着梵婀玲,严三心里不大高兴,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收敛起来。周世襄见状,向他做个不必动怒的手势,在心里拿了主意,让他继续去同人周旋。
等严三走到国民政府驻沪办事处的李主任面前时,他才悄悄从众人身后溜过去,不动声色的对林鹤鸣做个“跟我走”的手势,将他带离众人的视线范围内。
林鹤鸣放下梵婀玲,乖顺的随他一路走到院外,周世襄走在前面,见人群远了,便骤然停下脚步,回头怒喝一声:“荒唐!”他想不明白,林鹤鸣怎么能做出这样没谱的事。
“我又荒唐了?”林鹤鸣与他置气,先前的满腔温情被他敷衍的泛了酸。
周世襄气上心头,用手指着他的鼻尖怒问:“你是演文明戏的啊?”
林鹤鸣被问得怔住,不言不语。
周世襄压下心里的火气:“我知道你不想去应酬,但是这些人对你以后能否在沪城站稳脚跟,相当重要。你别畏缩不前的让所有人都瞧不起你。”对林鹤鸣这玩世不恭的态度,他是有十二分的恨铁不成钢。
林鹤鸣轻嗤一声,不声不响地埋头将衣服整理好,对他转个圈,张开双臂问:“周长官,我现在能去了吗?”他说话的语调低沉,表情漠然,像是引水强行浇灭了心底的火,然而灰烬闷得难受。
周世襄上下打量一遍,软下心肠伸手替他理了理头发,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着实过分了一些,便双手捧着他的脸,在额头轻轻一吻,最后叮嘱一句:“都看着你呢,好好表现。”
林鹤鸣点点头算作回应,跟着他一起回到院中。周世襄先在外围给林鹤鸣找了位置坐下,再上前到严三身边,低声回话:“三叔,我先去换防,你带少爷给大家敬敬酒。”
严三很是满意的一点头,再走到林鹤鸣身边,半躬着身:“少爷,督理身体不大好,今天就由你去陪大家喝一杯。”他手上做出个请的动作,林鹤鸣心不在焉的把玩怀表,环顾四周看不见周世襄的身影,这才认命的起身:“严叔,我酒量不好。”
严三将手搭在他背上,笑说:“意思意思。”
仆人端来两杯红酒,林鹤鸣端着酒杯跟上去,先走到最近的一桌。桌上坐的是父子两人,一样的摩登兼油头粉面,严三走近,先叫一声:“刘先生。”再用酒杯朝向林鹤鸣说:“这是我家小少爷。”
刘先生和人聊得热火朝天,听声音扭头来看,先是认真的打量一番,暗自觉得林鹤鸣与外界传闻很是吻合,再一想到他的丑闻,很惊讶的举杯:“小少爷年纪轻轻就做了大学教授,真是年少有为,前程似锦啊!”最后还很给面子的从脸上挤出爽朗的笑。
林鹤鸣得了严三的眼神,也笑起来应付:“谢刘先生美言。”然后浅尝辄止的饮一口酒。
严三托词说“失陪失陪”,就领着他移步去下一桌。那人穿着长衫,拄着拐,坐在位子上发呆,严三上前低语:“许先生,我家小少爷来给你敬酒。”
许先生恍然大悟的回过神,从桌上端起酒杯,做出一副德高望重的模样,望向严三身后魂不守舍的林鹤鸣,然后从鼻腔里哼出轻蔑的一声,接着皮笑肉不笑的调侃道:“林二少爷,年纪轻轻的可别想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林鹤鸣被说得有些茫然,将酒杯举到唇边停下,相当认真的应他:“牡丹花?太艳丽了。”他喜欢素一点的,像兰花,百合花,总之像周世襄就好。
严三立时觉得自己丧失了语言能力,只能木然的咬下嘴唇,转头低声提醒他:“顾荷。”
这位许先生,乃是电影明星顾荷背后的金主,林鹤鸣与她一舞,传到他耳朵里,自然听得出绿的意味。
林鹤鸣了然的点头,侧眼去看许先生,五十岁出头的年纪,头发还算茂盛,保养也较为得体,一双眼射出精光,就足以让他在林鹤鸣心里得出一个人精的评价了。
许先生端酒杯的手向上一抬,随即笑道:“你也就是林督理的儿子,要是我手下的小孩子,早就发配去黄浦江里种荷花了。”
林鹤鸣尚不了解种荷花的意思,也跟着笑起来:“黄浦江怎么能够种荷花呢?水会不会太深了。”
许先生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一通,见严三苦恼,脸上仍然保持微笑:“当真是个洋人啊,种荷花是什么都不知道。”严三愣了一下,跟着赔笑:“年纪小嘛,没在家待过几年。”
许先生转过头去,饮一口酒:“种荷花,就是在人脖子上挂块石头,扔进黄浦江里。”林鹤鸣适才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许先生又说:“有不懂的东西,你就问问严昭,或者干脆辞了你学校的工作,来跟我做事。”他虽然瞧不起林鹤鸣这样的读书先生,但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
林鹤鸣笑着点头,忽而侧头问:“许先生做的什么生意?赌博和白鸽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