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严姓父子退出去,林督理才收了手,拧着眉上去又踢他一脚,直到看着他身上的鞭痕逐渐鲜红狰狞,心里的邪火才被压下去。
林鹤鸣的皮肤,打小就有一个毛病,只要用尖锐的东西稍用力一碰,就会留下红痕。从前他在法国学校上学时,做艺术课作业,要在自己的皮肤上作画,他拿尖锐的刮刀让林督理帮他写两个字,林督理心疼,下不去手,是不肯写的。
而今却用鞭子将他抽得遍体鳞伤。
想到此处,林督理心痛如刀绞,几乎腿肚子转筋要摔倒在地上。
林鹤鸣白皙的皮肤很快就变得血迹斑斑,而林督理在意识到自己的怒气过剩后,立刻内疚的走到他身前,弯腰把他从地上扶起,然后抱他说:“小林,爸爸向你道歉。”他的声音哽咽,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
林鹤鸣被这一抱,仿佛回到小时候,自然的将身体蜷缩起来,做一个依赖的姿势,从唇边挤出一抹笑:“爹,这件事过去了,好吗?”他不愿周世襄受到相同的惩罚。
他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靠在林督理身上,林督理年纪大了,有些吃不消,吃力的喘着粗气站在原地。想着林鹤鸣无条件地依赖自己,他忽然从心底生出一阵内疚。
林督理立刻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对着门外大喊一声:“来人!请医生!”
周世襄带着好消息姗姗来迟,恰好听见林督理的吩咐,便立刻冲上楼去。推开书房,他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地毯上带血的鞭子,站在一旁怔住的林督理,他的眼光顺着血滴望去,终于扫过浑身无力的林鹤鸣,以及他紧闭的双眼,暴汗的额头,猩红的伤痕,和被鲜血染红的灰外套。
周世襄意识到事出有因,旋即进门将林鹤鸣背上。林督理跟着他的脚步失魂落魄的下了楼,林太太见到林鹤鸣的惨状,已然坐在桌前哭起来,暗自怨怼林督理下手太重。
在等医生时,周世襄壮着胆子去见林督理,并且将今早一举端掉抹黑林家的小报的老窝这事做了汇报。林督理一心后悔自己下了重手,并没有认真去想他汇报的内容,所以听后没有太大反应,就只举起手,示意他安静。
周世襄悄悄的退出去,等医生为林鹤鸣清理伤口时,他趁人不注意,找了严昭去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且知道林鹤鸣是因为他的自作主张才挨了打,顿时心里很不是滋味。
但内疚归内疚,他很快就清醒过来,林鹤鸣是为他背黑锅,他不能浪费林鹤鸣的一片心意,并且他并不想去知道林督理的鞭子是什么滋味,所以没有要去向林督理说明的意思,只想着应该怎样来报这个恩才能令林鹤鸣满意。
暮色时分,林督理夫妇才从林鹤鸣房间出去,到这时,周世襄才得以去看他。
林鹤鸣上完药,被换上一身干净的白汗衫,他紧闭着眼静躺在床上,除了输液吃药,水米未沾,再加上身体上这一顿伤筋动骨的暴打,让他虚弱极了。但他睡得并不安稳,发热时会梦呓,但一有人开口唤他,却无论如何也叫不醒。
他怕冷,所以房间内暖气很足,让他不至于受寒,周世襄是极怕热的体质,看着他在梦中暴汗,自己身上也跟着热起来,遂解开毛呢风衣,搭在椅子上,再轻手轻脚走到他床边停下脚步。仔细端详一阵,只见他嘴唇发白,一手不忘护住自己的腹部,不知是怕还是饿。
他有了解,林鹤鸣自幼在家里就很受宠。他出生的时候,林督理已过不惑之年,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往日里对待他,像普通家庭老来得子那样,有十二分的耐心,从不曾打骂过。是故他认为,林鹤鸣原能够推卸责任,而不必去受这一遭皮肉之苦。
他已经很久没有为一个人付出过了,所以无法理解林鹤鸣对他的一片心意,只知道不能浪费,但见他被抽得体无完肤,心里就有了不小的触动——至少他明白,林鹤鸣是真心实意对他好。
周世襄伸手抚上林鹤鸣的额头,温热的手掌在他湿润的脸上轻轻划过,最后停留在他干燥的嘴唇上,那绵绵密密的触感让他有了轻微的反应。他正置身长白的冰天雪地,夹道两旁肆意生长着望不到底的桦木。他躺下,穹顶映出一条浩瀚无垠的天河。
忽而,他对着斑斓闪烁的穹顶呼喊:“你回来啊!”
光影黯淡,周世襄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逐渐睁开双眼,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他那张白皙明净的脸在昏暗里被映照出轮廓,一双眼睛茫然无措的打量周世襄,宛如一头初生的幼兽,射出懵懂而清澈的光。
周世襄忽然对他一笑——他的小石头住进了林鹤鸣的躯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