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揭掉眼睛上的遮挡,模糊间似乎看见了一束火光。四周昏暗,不见天光,是一处比暗狱更神秘的地方。附近有搬运的声音,喘息声,却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突然墙壁上亮起一排火光,在黑暗中火光骤起的瞬间灼烧着双眼。
“此人可还认得?”
面前的人被人扯着头发凑近郑合欢的眼睛,女子脸上有伤却还是可以清晰辨认出她的五官。
那位在未央宫她一念之差将亲手杀掉的守门宫女,宫女头上的绿翡簪子是她送的那支,那具婴孩焦尸是从她手中买下的。
桩桩件件皆系于一人,若说这是巧合恐怕听着都难相信。
只能说嬴政早已盯上了,终究是她技不如人。
宫女本是在前半个月匆匆调入未央宫,她收了郑合欢银钱但不晓得那焦尸是为了未央宫那位偷梁换柱。
郑合欢当初未杀她灭口藏住焦尸一事,抑或她本该死在昨夜为郑云做了替身,却两次皆因郑合欢一念之差逃过一劫。
到底是不曾想到,她活到今日皆是人为。她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被人盯上。如今大局已定,她如何不死?
郑合欢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算得上熟人,但她如今自身难保,她此般祈求的看着她又有何用?
“我阿姐呢?”
双手被人绑住,脚上挂着脚镣,她的四肢已被锁死。全身上下锁不住的也就一双眼睛,看着从高台上缓缓走下的人,郑合欢面对他已然抛弃了所有冠冕堂皇的臣服跪拜。
“无忧在哪儿?”
郑合欢挣扎着抬起头,像是被人拔了利爪的小兽,被困于囚笼只剩下最后虚张声势的凶狠。
“死了。”嬴政走下高台,靠近看她无畏的挣扎,像隔着困兽牢笼站在外边的猎户贩子,等着用猎得野兽换得金钱。说起郑云死了,他可以眼睛眨都不眨,他看着猎得野狐更是看不多余情绪,像是一切就本该如此。
“郑大人究竟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可晓得霍乱宫闱,冒充王室血脉够你死几回?”
他亲自下场倒不是要兴师问罪,只不过是想不通有人敢在他地盘无法无天,他想不通怎会有人如此愚蠢、胆大包天,想不通他何时他的威严如此的不值一提。
一介蝼蚁,妄想翻天,未免也太过可笑,不自量力。
“寡人的王宫你便这般不放在眼里,容得你这般动手脚?”
“你真当寡人杀不得你?”
这是嬴政第一次对郑合欢露出獠牙,这么些年过去,自嫪毐之乱平息之后他似乎也很多年不曾有此般的凶光毕露。
本以为长了年岁,再没什么会使得他像从前那般情绪外泄,本以为在王位上混到如今年岁,只靠天子威严已然足够震慑天下。
但这世间偏偏总有不自量力的出来忤逆蹦跶。
“还是真当我忌惮你那夫君而不敢杀你?”
郑合欢对他不敬、不惧,嬴政能想到的只剩她那夫君还够看些,奈何终究也是脑袋不清醒,不识好歹的。
她若是将张家作为依仗,那他必然是要她看清出何为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三日。”
“三日过后,寡人见不到想要的。”
“你也不用活着。”
他是这场经营胜利者,只有他才可以居高临下要人俯首跪地双手奉上他所要的一切。
要什么,拿走什么,他说了算。
天子之怒,无须怒目而视,声高震地,即便只是拂袖转身,用余光瞥上一眼也够教人身觉陷入了冰封深渊。
他要的只有张良,在她行迹败露之后,亲眼看着阿姐在她面前倒下,又重回了梦魇。
现在的她的心沉入谷底,她苟延残喘的活着再拖累张良,她又有何脸面?
“杀了我!现在杀了我!”郑合欢近乎奄奄一息,身无伤痕,血却从鼻孔流下,滴在石地上聚成血晕。
于她而言,死似乎才是解脱,死比生容易太多。
她能想到死,嬴政忍不住要为之侧目。她这事到临头死了,他又何必留她到此时此刻。
“呵~疯子。”
“你的命不值钱,可用来对付有些人终归是事半功倍,你该晓得!”
“这般天真的话莫要再说。”
“也莫要真以为寡人不敢杀人!”
“要铲除张家只会想碾死一只蝼蚁一般简单。”
在高位多年,嬴政是真的厌恶有人在他面前不知天高地厚,自命不凡。
“你若敢死,你那外甥必然是要为你陪葬!”
“自己掂量。”
郑合欢已经在他的囚笼之中,成了困兽翻不出天,可她就这样死了那就不值钱了。他没得赚岂不是白费力气。
嬴政竟会觉得自己看错了郑合欢,她不是痴傻、蠢笨,却是个十足的疯子。
行事、胆量都已然足够疯狂。一个疯子,即便伤不了人,但她不顾一切想要同归于尽你的疯劲难免闹得旁人不得安生。
每一个按部就班布局之人,最膈应就是像这样的疯狗,他们不顾一切,歇斯底里,难寻套路,都是足够教人心烦头疼。
赵无忧已然就是最后一道可以绑住她的辔头,防她自损一千伤人八百。
......
北地荒芜之中,有人等在此处,遥望西南。
这场局他不可避免的身陷其中,最后一步他已然是想错了。
他低估了帝王的决绝,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不是做不到。
张良带着部分张家人来北地安营扎寨,百年来张家在六国皆有据点,他这一代在中原边地开荒还是千百年来头一个,张家先人还不曾有人做到将据点按在此间荒芜之地。
八百里不见人烟,风沙遍野难见耕地,一群人米粟所剩无几,只得习惯杀牛宰羊以求裹腹。此等荒凉之地,在中原堪舆图中甚至找不到标识地名,更遑论寻到地方志。
“主子,郑大人出了咸阳,正往北边赶来。”
在这里接到南边的消息需得大批人马来回长途跋涉,耗时良多。此时张良接到郑合欢的消息只能是南边回来的人顺道带回来的。
来的人正是从红宅出来的张漠,为抵达村寨见到张良,他已然连日快马加鞭,中途累惨了两匹马。
风尘仆仆赶来的人带来南边的消息,第一反应却是难以置信。虽然他知道她出了咸阳,就意味着她最终选择回到他身边,他应该欣喜的。
然而终究骗不了自己,真的她出了咸阳,嬴政真怎会容许她脱离控制,还能平安活着。蒙恬这步棋他走错了,他应该庆幸出咸阳的不是郑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