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带他们走进院子,卢大双一直扶着王岩的胳膊,跟在老人身后。他现在感到全身更无力,满院阳光异常刺眼,眼前不断闪现着一团团黑色的令人发懵的炫光,就连地上的杂草也在炫光中扮演着恶毒的角色。
卢大双感觉到王岩越来越不对劲,身体软趴趴的跟着她挪动,浑身好像散了架一样,就贴在他耳边小声说:“你不用担心,如果这里不行,我就带你回中国,要是真的治不好,我还有几套房,足够我们生活。”
王岩勉强笑笑,跟着老人走进屋子,一进去,他们感觉眼前一亮,精神也为之振奋。屋子里实在是太干净了,开阔、整洁、明亮,雪白的墙壁挂着几张人体经络穴位图,桌上铺着雪白的桌布,放着一摞古旧线装书,纸张发黄陈旧,但上面的丝线是白色的,好像刚刚有人重新绑钉过。
老人到桌边坐下,指着面前的另一张椅子说:“你过来坐,把手放上来,我再仔细看看。”
卢大双扶着王岩坐下,把他的胳膊耽到脉枕上,老人闭着眼伸手揣摩,摸了一会睁开眼,也不说话,让石头去给他打一盆热水。
石头二话不说就往前院跑。
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眼巴巴地望着老人,希望他现在能说出点什么。可老人就是不肯开口,起身打开屋子里的一个樟木柜子,从里边拿出一个看着像银质的古朴针盒,还捧出两个青花瓷罐子,像人头那么大。
卢大双赶紧上前接过来,小心翼翼放到桌子上。老人坐到椅子上,看着这两个罐子,手里摸着针盒,好像舍不得放手,摸了会说:“我老了,手指头僵硬,不先拿热水泡泡,施针的时候就不听使唤。”
他叹息着说:“这针灸起源于你们中国三皇五帝时期,有人说是伏羲发明的,有人说是黄帝发明的,总之它是圣人传下来的手艺。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师父学这门手艺,那时候的汉医都是靠针灸调理病人,很少会用到汉药。现在汉医在韩国已经没落了,几近失传,一些不懂装懂的外行就拿着几张药方等病人,照葫芦画瓢,连最基本的辨证施治道理都不懂。现在这汉药是越开发越多,可这能治的病却是越来越少,这些人真是作孽啊。”
他笑了笑,忽然又欣慰地说:“我去过一次中国,你们的情况也差不多,没好到哪里去,也认为汉医近于巫术,根本就没有科学道理。”
“科学本身就没有道理可讲,他们认为不对,那就是不符合科学。虽然汉医很多方面确实不如西医,但汉医有汉医的道理,只是现代社会不愿意去理解,用一种近乎迷信的方式信奉科学,否定传统,因为科学已经给了这个社会足够的安全感,人们不需要别的尝试。”
石头捧着一盆热水进来,放到墙边的架子上上,老人过去先试了试水的温度,然后将两只手一起浸入水中。
这位老人已经老朽的像一块糟木头,但是他自从走入这间屋子开始,就好像枯木逢春,焕发了新生,全身充满活力,谁看他一眼,都觉得他没有那么老,这也许,只是因为他又找回了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将手在热水里浸泡了大概半个钟头,期间水如果凉了,就让石头再添加热水,直到把一双手泡的柔软细嫩,才用一块白毛巾擦干。
他泡好了手,又找出一个指甲钳,坐椅子上仔细修剪打弯的指甲,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意过他的这双手。
修完指甲,他又找出一副老花镜戴上,从针盒里拿出一根一寸多长的银针,在王岩身上用手指确定针位,连续刺了十多根针,丝毫没有犹豫。他每根针的手法都不相同,有的是徐徐捻动,缓缓深入,有的是骤然用力,直至到柄,有的是刺入后捏住针柄在针位上下如捣蒜,有的只是用手指弹两下针柄就完事,看得旁边人眼花缭乱。
很快王岩身上就竖起十多根银针,主要集中在肘部以下,只有两个肩头各刺了一针。每根针的针尾巴上点燃了一撮艾绒,挑着缕缕青烟上升,刺鼻的艾香很快充满整个房间。
王岩坐在椅子上,紧闭着双眼,如老僧入定,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汗水从每个毛孔里渗出来,湿漉漉的打湿了内衣。
尽管随着银针发烫,他感到全身一阵阵酸麻,但强忍着,心中一阵阵欣慰,皮肤上一根根蓝色血管像蚯蚓一样蜿蜒凸起,仿佛全身出现了一幅连贯的凹凸不平的奇异花纹。
老人施完针,也出了一身的汗,把针盒用颤抖的手盖上,又从两个青花罐子里掏出两样不同颜色的东西,一样是膏状的,黑乎乎的很粘稠,一样是粉末状的,他放到碗里用黄酒冲开,拿一个汤匙轻轻搅匀,递给石头说:“拿去给他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