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着,皇嗣。
弗四娘忽然想起,有个地方她还没去过。
她一路打听来到琼林门口,刚好看见几个硕大的石盆从里面抬出来,一个宫女模样的人跟在后面,嘴里不停念着:“当心……轻点儿。”
石盆搬走了,宫女还立在门前依依不舍地望着。
弗四娘走到宫女身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等这宫女看够了打算回转,脸一侧,被弗四娘吓了一大跳,差点左脚绊倒右脚。
“你,你是?”
宫女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她不像宫人,也不像妃嫔,身上穿的好像是捕快的短打?老天!那双眼睛怎么回事?
原来丽妃喜欢缶景,刚刚搬运的是盛缶景专用的石盆。宫女名叫史有兰,主要负责打理琼林的缶景。
“我瞧那几个石盆形态各异,深浅不一,都是用来装盆景的吗?”
“不错。黑色矾石深盆适合宣石、海母石这些偏白的石种,一般配置高山远水,展示其线条硬朗、壁立千佃之势。汉白玉浅盆则适合平远或深远景观,辅以植被——”
“小兰,你在跟谁说话?”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史有兰吓得一哆嗦。弗四娘听到她明显急促的呼吸,看到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冒出一粒粒鸡皮疙瘩。
她好奇地朝门内望去。
门里边站着一个比史有兰还矮一头的小宫女。这个年龄尚幼干瘦干痩的小丫头,就是丽妃身边的大宫女阿惠。
“阿惠,我,我去忙了。”
史有兰赶紧头一低,溜进门去。
“姐姐有何贵干?”
阿惠在原地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问小捕快。
……
我弗四娘又回来了。
月下,弗四娘贼心不死地再次潜到琼林门口。
那个阿惠,不是普通人。
她瘦小的身体上萦绕着一丝血气,有点儿像宋道悲。宋道悲煞气天生,阿惠身上这挥之不去的一点红,却来自后天尸山血海的熏染。
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手上何来这许多血腥?
“你这女子,屡犯宵禁私自外出,可知死字如何写么!”
弗四娘讶然回首。
一个身披黑色破虏麒麟甲的高大身影静静矗立在她身后不远处,是冯奕洲?
二人异口同声道:“你为何在此?”
冯大统领奉旨巡逻自不必说,弗四娘更不知道亏心两个字怎么写,理直气壮回答:“卑职不眠不休,奉旨查案。”
冯大统领哼了一声:“念你身为女子,今日暂且记下私闯宫禁之罪,速速离去!”
“卑职遵命。”
小捕快嘴上答得麻利,行动却刚好相反,只见她忽然一跃而起,直奔琼林。
冯奕洲大怒,他掉转枪尾气灌枪身,长长的枪杆铁鞭一般抽过去!
这招模仿虎尾横扫,铁枪使来威力愈发惊人。然而弗四娘先前所站之处,不知何时多出数条金线,交织如网,枪柄携风带势落网,发出悠长的“嗡”一声,竟反弹回来!
幸亏冯奕洲并不想真正伤害弗四娘,出手多有保留,否则这下难免狼狈。
“有点儿本事。”
冯大统领扭头离开,不再理会。
他发声提醒是一片好意,看在陈良荻的份上,不想小捕快去送死。
冯奕洲作为魏帝最信赖的左右手,隐约猜到了琼林的秘密。里面的大宫女阿惠,恐怕就是丽妃能够诞下李桓,平安抚养至今的原因。
宫中秘闻,魏帝曾以特殊方式豢养了一批孩童杀手,称为“红瞳”。阿惠,很可能是红瞳的人。
“奴婢出去杀了她。”
“不,让她查。”
丽妃坐在灯下看书,头也不抬地道:“不查怎么证实本宫的清白?”
“阿惠,莫急,你离开这琼林的日子,就快来了。”
夜探琼林,目的有二。
除了对阿惠有怀疑,更重要的是,弗四娘在找一样东西。除了双头布老虎,另一样凶案现场不翼而飞的东西——三皇子李豐缺失的右手。
找到它,案子差不多就能有一个最终的答案,她的猜想也可以得到验证。
一切都看起来很平常。
阿惠伺候着丽妃看书。一个小太监在角落里打盹儿。白日里见过的宫女史有兰在浆洗衣裳。乳母轻拍着四皇子李桓,昏昏欲睡。
丽妃不受宠,伺候的人就只得这四个。
点清了人,弗四娘将视线落在周围,很快被琼林中随处可见的缶景震撼了。
难怪称为缩地之方。
这一盆盆精美绝伦的缶景,仿佛一个个独立的小世界,将世间各种风物人情,天然美景信手拈来。
穿梭琼林,好像正以神仙视角俯瞰人世,这一片山川大地,江河湖泊,悲欢离合。
琼林中心的院落,摆放着一组石桌椅,可以想象平日里,丽妃坐在此处,观赏这些缶景的情形。
弗四娘脑中冒出三个字——坐、江、山。
坐江山?她晃晃脑袋,将这个荒谬的想法赶出脑海,蹑手蹑脚离开了琼林。
若说遗漏,其实还有另一个地方。遗憾的是,直到最后一刻弗四娘都没找到接近建德宫的机会。为了保护皇后腹中胎儿,整座建德宫成了铁板一块,水泼不进。
……
五月十一,大风。
临时廷议如期在南溟殿召开。
“四娘,此去吉凶如何?”
冯捕快有点神不守舍。
“丁不剃头,头必生疮。亥不嫁娶,不利新郎。”弗四娘掐指一算:“今日宜祭祀、破土、安葬、扫舍、平治道涂。忌嫁娶、入宅、安床、作灶……”
冯捕快听出她在胡说八道,大怒:“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顽笑!”
老狗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帮腔:“四娘,你到底知不知道凶手是谁?”
弗四娘诚实地摇摇头。
“完了,完了……”
冯捕头两眼一翻喃喃地道:“眼看陛下就要传召我们,不知能不能赐我条全尸?”
弗四娘本以为左枚去参加廷议前,会来跟她摸个底,交代一下,谁知连他的人影都没看到。
前头廷议已经开始了。
看左枚不闻不问的笃定劲儿,弗四娘觉得今天或许会有事发生。
她给冯捕头打气:“虽然我现在不知道凶手是谁,说不定等会儿知道了呢?毕竟灵感说来就来。”
对这种盲目乐观,冯捕头只能弱弱地问:“那灵感说了吗?”
南溟殿内,一干重臣正吵得沸沸扬扬,不可开交。
替魏尊复位追封本来进行得十分顺畅,却在拟定谥号时产生了重大分歧。魏党坚持要求追封太子为“魏王”,引起了李党的强烈反对。
僵持不下之际,魏党核心之一的鲁大人突然发难,诘问李党对手太子究竟因何而死?凶手又是何人?
这位鲁大人外方内圆,动不动就喊着“死谏死谏”又不肯真死,搞得魏帝十分窝火。听锣听声,说话听音,他隐晦表达了魏党难以启齿的疑心——太子之死究竟有无内幕?
这是不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鲁大人问得在理。”
等候多时的左枚上前一步:“陛下,可否传刑部侍郎胡卫上殿?”
“准。”
胡卫一早在殿外候着,听到传唤急忙要进殿听问,余光瞥见冯捕头一行人。
走在当中的弗四娘远远看到胡卫,冲他嫣然一笑。
胡大人像被扎了一针,整个人都精神了。这个动不动就太岁头上松土的家伙,着实是刑部的害群之马。
幸好今天他上头还有尚书大人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