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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这小灵宝真不愧是个宝,太有料了!”老狗不禁咋舌。
禁军从小灵宝的床褥下搜出了好几本春宫,内容之大胆连冯捕头他们都觉得耳目一新。
一个六根不净的假太监,还敢私藏这种淫秽禁书,淹死实在太便宜他了!
弗四娘被排挤在一干书友外,只好问冯捕快:“冯头儿,小灵宝这么重要的人证,当初难道没搜过住所?”
“搜也是顺带便。”冯捕快压低声音道:“倒是整个长乐宫被掀了个底朝天。”
弗四娘明白了。魏尊当时被抛至风口浪尖,所有纷至沓来的狂风骤雨都瞄准了他。毕竟从始至终,魏尊不曾开口分辩过一个字。
这张网擒到了龙,漏掉些小鱼小虾本来也无人留意,但这条死鱼突然被抛出来,就很值得推敲了……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挖到了!”
小灵宝的住处附近有一口水井,一个禁军过去查看时,脚下石板突然咯叽作响,他警觉地蹲下试着撬动,竟真给他撬了起来!
石板下埋的不是别的,正是凶案现场失踪的、公主李沅梦的双头布老虎!
弗四娘一愣。
比她想的还快,一个完美的凶手呼之欲出。
但这杆铜衡一端是皇子公主,另一端是废太子魏尊,她敢拿一个净身失败的小太监去摆平么?这点儿鸡毛似的分量压在哪头儿都是忽略不计。
作为一个成熟、优秀的捕快她必须同时考虑三件事:真相是什么?皇帝的意图是什么?最重要的——怎么保住他们这些捕快的小命?
生活不易,四娘叹气。
“广召杂伎,增修百戏,鱼龙曼衍之技,常陈殿前,累日继夜,不知休息”——宫斗真如戏。
与此同时,南溟殿。
“……死了?”
魏帝的侧脸瘦削惊人,颧骨高耸下颌角突出,愈发显得难以取悦。
“微臣办事不力,请陛下责罚。”左枚小心翼翼地答。
李弼重深谙帝王之术。他有本事将一桩事情拆分成许多互不相干的环节,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是管中窥豹,很难看清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更摸不清皇帝的真实意图。
昨夜,左枚遵照魏帝口谕,去宜兰宫传了几句话,斗胆剪了贵妃娘娘的刺绣。
结果,柔贵妃吞金自尽了。
究竟陛下达到了目的,还是适得其反?
左枚正低头思忖,忽然听到头顶传来粗重的喘息。乍惊之下他失仪抬头,魏帝血红残暴的眸子、抽搐的法令纹沟和满脸暴汗闯入视线。
“这个贱妇!”
魏帝双目凸出狰狞地道:“敢坏朕的大事!”
左枚跌跪在地,瞬间肝胆俱裂,眼睁睁地看李弼重拔出佩剑,没头没脑地一剑劈了下来!
“左大人小心!”
千钧一发之际,竟然是大太监王开心不顾安危扑上来推开了左枚。
王开心冲惊魂甫定的左枚吼道:“陛下龙体不适,大人赶紧先自便罢!”
“可陛下……”
“还不快走!!”
王开心这一嗓子又尖又厉,几乎戳破左枚耳鼓,惊醒了他。左枚再不敢犹豫,爬起来就跑,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南溟殿。
陛下他怎么了?
左枚站在灼灼日光下,依然从骨子里感到一阵寒冷。
更让左枚吃惊的事还在后面,王开心竟没有传御医,片刻后,小太监将一个遮面的斗篷人引进了南溟殿。
殿外禁军对此熟视无睹。
黑色斗篷下,依稀露出一截茶驼色的衣袍,一双僧履。
“……多劳仙师。”
“陛下中毒日深,发作会越来越频繁,也更加难以自控。”
魏帝服下元仙丹后逐渐缓和过来。和尚出言提醒道:“陛下切忌大动肝火,否则气血逆行,后果难以预料。”
魏帝闭上眼吐出一口长息,缓缓道:“仙师,柔妃那个贱人吞金自尽了。”
奈落迦摩提黑洞般骇人的大眼转了转,轻声开解道:“尚有许多其他后妃可为陛下分忧。
“人微言轻,不堪大用。”
面对背后雌伏着拓跋家这只巨兽的皇后,又有几个后妃可以抗衡?
除非……
不不!李弼重猛地攥紧拳头,不,丽妃绝对不行!
……
丽妃正拿着一把金翦修剪花盆里的小叶女贞树,宫人忽然匆匆来报,说陛下驾到。
丽妃一怔。
众所周知,子女中最讨魏帝欢心的是三皇子李豐和公主李沅梦。丽妃胆小懦弱,经常宅在琼林足不出户,连带四皇子李桓也没什么存在感。
这还是魏帝第一次白日里驾临琼林。
“缜儿还是这么喜欢摆弄石头。”
“让陛下见笑了。”
宫女捧上几样寒碜的茶水果品,在王开心挥手示意中退下。丽妃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规规矩矩挺直腰杆端坐在魏帝身侧,像个拘束的小姑娘。
王开心最后一个退出去,眼观鼻鼻观心,亲自守在门口。
“缜儿。”
“陛下?”
四下无人,魏帝伸手握住丽妃的手指,在掌心摩挲半晌,终于低低唤了一声:“表妹。”
丽妃姿势不改,怯懦的语气忽然变得冷静、淡然。
“陛下……遇到难处了?”
丽妃居住的琼林位置偏僻,吃穿用度简陋到近乎寒碜。只唯独一样,是其他宫里都没有的——便是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缶景。
缶景与盆栽不同,不仅包括奇树、芳藤、名花、异草等木本植物,更将假山真水、亭台楼阁、廊桥舟车、人物鸟兽集于一缶。
世人誉为缩地之方。
没人知道,琼林所有缶景,都出自外人眼里自卑怯懦,胆小怕事的丽妃之手。
丽妃废物不受宠,琼林少有人来,即便看到了也会以为这些东西出自工匠之手,丽妃只是收集罢了。
傍晚时分,拓跋皇后收到线报,说魏帝今日下午去了琼林,停留了约莫一炷香功夫。
她将手搭在高耸的肚皮上,冷笑一声:“眼下豐儿没了,陛下这是想起桓儿了?”
丽妃本名蔡缜之,是魏帝李弼重的远房表妹,进宫后李弼重新鲜了一阵子,很快对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感到厌烦,从此懒得理会。
李桓的出生纯属意外。
当时有一位受宠的美人,酒席间哄骗魏帝服下了催情的禁药益女丹,不想魏帝大醉,糊里糊涂地闯进了对门的蔡缜之房里。
事发后,美人被判杖刑,蔡缜之无辜受累,重罚禁足两年,等她关足两年出来,李桓已经一岁多了。
突然多出一个皇子,皇后当然不会高兴,但蔡缜之大约傻人有傻福,吃过苦、受过罪、挨过打罚,偏偏把孩子平安养活了下来。
几次折腾后,拓跋皇后对蔡缜之失去了兴趣,鼻涕一样毫无骨气的对手,看了就心烦。别看她封了丽妃,只要皇后乐意,随时都能像擤鼻涕一样,抹除这对母子。
小厨房炖好了热腾腾的羊奶山药羹,拓跋皇后就着宫女的手吃了两口,想起自己还有另一个儿子在外治水。
“也不知道岘儿走到哪里了?”
二皇子李岘,便是钰王。
……
“这么快?你们这是逼我。”
弗四娘急了。
“人不逼,不成器。”
左枚轻飘飘地道:“陛下有旨,后天在南溟殿召开临时议政,商榷太子之事。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到时候破不了案,任务就算失败。”
弗四娘嘴硬:“慢工出细活儿,卑职倒无所谓,大不了拿小灵宝顶杠。”
左枚更无所谓:“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办事不力捅出篓子,莫怪老夫见死不救。”
弗四娘泄气地道:“就知道你们管杀不管埋!”
这案子牵扯如此多的皇嗣,小灵宝明显只是颗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