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四娘突然想起一件事儿,急忙道:“殿下且慢!”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冰凉的黑铁令牌,摊在手心:“殿下一诺千金,眼下卑职确有一事相求。”
魏尊道:“你讲。”
弗四娘又鼓捣了一回,拿出个信封。信封沿四边剪开,变成前后两片,火漆封缄完好地呈现出一朵金梅。
“殿下可识得这朵金梅?”
魏尊:“……”
没立刻否认就是承认。
弗四娘一下来了精神:“这是什么徽记?什么组织?背后的人是谁?”
魏尊表情毫无破绽:“虽识得,却不可说。”
周海心里偷着乐,心说这就叫大水冲了龙王庙,你遇上正主了。
弗四娘掐着小指尖不死心地追问:“一点点都不能透露?”
魏尊不睬。
弗四娘扁着嘴道:“既然不好使,殿下索性收回这无用之物!”一走三年,前途未卜,这令牌现在用不掉,将来保不准就变成了一块废铁。
岂不亏大发了。
精光闪烁的眼神让魏尊猜透了她的心思,他有些好笑地道:“如有要事,可到城西一间叫半亩茶山的铺子,寻一个叫旄丘的人。”
弗四娘:“有求必应?”
魏尊:“如孤亲临。”
他们还说了什么,郭丹岩一个字都没听进,他感觉耳朵嗡嗡作响,浑身毛孔都在一瞬间齐齐张开。
他虽然不认识什么金梅,但这块通体黢黑的铁牌子他自戳双目也不会认错!
这就是他日夜琢磨,辗转反侧求之不得,是他四年前遗落在金京,女帝敕令务必寻回的铁狻猊!
竟然真藏在弗四娘身上!
弗四娘吃了定心丸,将铁牌子重新收好,微微一笑:“谢殿下。”
……
“在想什么?”
“案子。”弗四娘敷衍道。
她想的何止是案子——
这一夜紧锣密鼓,发生了太多事。魏尊遇刺,诈死离京。囊萤出现,玄邃生死未卜。还有关于百濮,她触碰到那颗人头的刹那,大量遥远庞杂的记忆潮水般哗啦啦涌现,来不及阻挡,更来不及消化,一股脑冲进了她的脑袋。
现在静下来,所有事情突然在脑海里齐齐翻搅,像要爆开来。弗四娘按住太阳穴,额角渗出细汗。
压住,压住。
想点儿别的。
尤其是百濮那些突如其来的记忆,如同一桶桶巨型猛火油,一个火星儿就能点燃,一发不可收拾,简直要逼疯她。
她需要一个慢慢消化的过程。
所以现在,想点儿别的。
——怎么从弗四娘那儿拿回铁狻猊?郭丹岩有一肚子算计。当初二人约定互相协助,他不可告人的“令牌”有了眉目,她含糊其辞的“钥匙”却不知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杀人越货就可以了,比如现在,但是……
她艰难、痛楚的神情让郭丹岩叹了口气,暂时抛下算计,将她一把揽过来。
他们此刻是在左枚安排好的马车里。
这是一辆运送胶州白菘的送菜车,白菘是官方的称呼,老百姓就叫它大白菜。胶州白菘口感清香,四季常有,是大魏历史悠久的贡品菜。
弗四娘汗湿的脑门忽然触到一个坚硬、干燥的肩膀,不自觉用力地抵住,像有了依靠一样。
与魏尊身上清洌的松柏香气不同,郭丹岩极少熏香,别人问起,他只有一句“马不喜欢”。他身上是奔波一夜后的烽火味儿、洗衣裳用的皂角味儿、还有淡淡的男人味道。
这种平常却令人安心的味道让弗四娘慢慢静下来,抚平了毛躁,让那些咄咄逼人的记忆再次沉淀,等待下一次搅动。
弗四娘睁开眼。
启明星已经变得无比黯淡,夜将耗尽。前边就是皇宫。
“我得赶紧进宫……”
郭丹岩立刻就酸了。怎么一张嘴就戳他心窝子,敢不敢说点跟废太子没关的事儿!
弗四娘忘了后半句是要多谢世子还是聊聊案情……她的嘴被结结实实堵住了。
与地宫里一触即分的轻吻不同,这次郭丹岩狠狠压住她的唇瓣蹂躏,连喘气的空隙都不留给她。
“你……”
她推拒着想抗议,却被他更紧地箍在胸前,惩戒般撬开牙关。二人呼吸交融,灼热的气息烫得彼此都有些失神。
……地宫中,被她激怒的少年低头欲吻,最后头一偏搁在了她的肩膀上,委屈地说“我吃醋了”。
……断龙石下,向来沉稳聪慧的少年冲过来险些自杀,像个傻子。
……云鹤别院,他吊儿郎当地坐在马厩旁的横杆上,两条长腿在半空荡呀荡,对挟持了她的酉先生说:“——英雄请留步。”
……春归楼大火,翻雪楼断案,陈府夜奔……
弗四娘被吻得迷迷糊糊还没想明白,忽然感到唇上一疼,郭丹岩命令:“吸气。”
她下意识地服从,然后咳了起来。郭丹岩吻了多久,她就有多久忘了呼吸,两唇分开时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憋得几乎背过气去。
弗四娘舔舔被咬破的下唇,怒瞪郭丹岩:“你……你干什么!”可惜这一眼又羞又媚、气息不匀,丝毫不见平时狠戾的威风。
她的动作让郭丹岩忍不住再次亲了下去。这次不那么野蛮粗暴,他温柔地噙住她的下唇,反复品尝想象中那一粒小痣。
这粒尘原来是甜的。
久久唇分,他抚着她后脑长发低声轻笑:“长鬟已成妆。”
她会怎么答,与君结鸳鸯?
亲都亲了,还不止一次,郭丹岩觉得胜券在握,结果?弗四娘懊恼地双手盖住脸,还嫌弃地叹了口气。
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人是魏尊。
当年她第一眼看到魏尊,就觉得这位神仙小哥哥值得拥有。但很多时候,值得归值得,拥有归拥有。
一辈子喜欢过的东西太多,真正到手的寥寥可数。
让她困惑的是,郭丹岩的吻虽然突兀却并不令她厌恶,反而有种……怎么说呢,顺理成章的熟悉和自然?
她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我正在想着魏尊”的气息,郭丹岩的脸色一寸寸冷了下来,眼底情潮退去。
他垂下睫毛掩住失望的神色,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持。
弗四娘正在平复心情,忽听郭丹岩不可一世、趾高气昂、轻佻浮薄地道:“你曾说未来的夫婿要性子好、家世好、长得好、功夫好,还能逗你笑。怎么看都是照搬本世子的条件量身打造。”
“本世子知道自己又俊又高贵,你野蛮又粗鲁,配本世子有点那个,好在你有点小聪明,不是戆戆一个。所以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番因为自尊受伤而故意倨傲的表白,成功起到了作死的效果。
“……”
弗四娘难以置信地松开手,硬是给气乐了。
什么“长鬟已成妆,与君结鸳鸯”!她心中有千万句骂娘的话奔腾而过……千言万语,只能无语。
“抱歉,我对世子一点意思也没有。”她挽起车帘:“前边就是宫门,您该下车了。”
马车将又俊又高贵的世子无情遗弃在微凉的晨风里。
弗四娘从车后探出一张脸,挥挥手:“忘了说,我从小的梦想就是当太子妃啊——”
尾音婉转,拖得很长很长。
郭丹岩的心酸得能拧出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