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了情从来没有想过,像他那样的人竟也会流泪。
她打小就不大会安慰人,想安慰他却又说不出口,她只得静静地跟在他身后,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了情啊,我们算是朋友吧?”顾非命突然冷不丁地这么一问。
“算!”纪了情毫不犹豫地答道。
顾非命:“若是将来,花语凝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望你看在朋友的面子上,尽力帮她。”
纪了情觉得他这句话奇奇怪怪的,但仍是应道:“好,不过我相信,你不会让她走投无路的。”
顾非命不答,心下却五味陈杂。但凡他还有能力,他当然不会让她走投无路。只是这或许是他和花语凝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连日画出那幅画,是真的想给那个没有血缘的女儿留些什么。因为直到今天他才发觉自己对花语凝而言有多重要,那个一出生就无依无靠的姑娘,好像能依靠的也只有他了。
这时,一声鸡鸣忽然从长枫山下一农户的小院儿中传来。
晨曦的霞光撕破这大雪中的沉寂,原来紫蓝色天空也褪去了颜色,取而代之的是蓝天白云。
般若之境破了,南都城的一切都在一瞬间苏醒。
纪了情担心地问顾非命:“不会是老师他们出了什么事儿吧?”
顾非命仔细思量良久后,忽然加快脚步往长枫山而去:“这般若之境不是崩坏的,是君若虚主动解除了此境。”
君若虚之所以会主动解除般若之境,必然是因为此境已没了意义。那些被他寄魂于月光中的人,也活过来了吗?
长枫山巅,坐在草甸上,迎着寒风的佛者闭目静思。
倘若我佛慈悲,何不渡苦难世人,倘若回头是岸,为何人人身处无间。是红尘中人不知回头是岸,或是苦海无涯本无处是岸?
南无不禁自问。佛言,众生平等,可在他眼中,以一人命换万人命,早已生出了差别心。
他未来得及了断的三千青丝,如今已一夜斑白。
众弥的嫁灵之术,需以自身灵魂作为代价修补他人的灵魂。但南都城这一场劫难,少说也有数百人受害,为这数百人修补灵魂,自己的灵魂必然会残破不堪。
死亡,也是必然之事。
但牺牲的那个人,却不该是顾非命。一旦顾非命死在南都城,瑶琳与南域的仇便再难化解。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将真正的嫁灵之术教给顾非命。
他又想起二十年前,他尚未入空门。先帝尚在,幼帝亦未登基。作为众弥的传人,最受宠爱的皇子,他本该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人选。他图谋夺位的那一日,封七祭封锁皇城,进出不得。而那一日,也是他的师尊被逼死的那一日。
先帝放了他一条生路,甚至为他掩盖了此事。但他在愧疚之下,选择遁入空门。二十载参禅,为化解心中的悔恨。
时至今日,再一次看到东升的朝阳,他的内心才真正安静下来。
纪然站在他身后,平静地望着这个人,他目光冷峻,眼神中无悲无喜,就好似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
他的身边,躺着几个人,那是他从将军府中盗出的最后几具尸体。至于别人,早在后凰涅槃,寄魂于月光后,南无昭隐便已一一为他们补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