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了。一下子失去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这打击对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致命的。院子里的芦席上并排摆放着俩孩子的尸体,上面盖了一条花被单,只露出四只胖乎乎如莲藕般的小腿。这一幕,成了宝琴心中永远的痛,成为追随她一生的梦魇。这是她无法磨灭的记忆。
是谁投的毒呢?起初四婶以为是宝琴爹在果园洒药,把她家的溜达鸡给毒死了。可是现在死了人,事情就不是想象的那样了。公安局的人也来了,挨家挨户地盘问。一时间,村里的气氛紧张极了。宝琴和她哥都吓坏了,爹挂在树上的那几个药瓶子,每个上面都画着一个可怕的骷髅头,看得人触目惊心。可是她爹吩咐过了,那些药瓶谁都不准动!有没有毒,他心里很清楚!
结果很出人意料!
原来是隔壁那个沉默寡言的老鳏夫干的。八九月份,正是玉米爆浆的时候,他把一整瓶剧毒农药,用针筒注射到玉米上,据他后来交待说只是在自家倒地的几株玉米上注射了农药,目的是想毒死来偷吃的野猪。两家的自留地紧挨着,不知是他在忙乱中把四婶家的玉米打了药,还是那四婶一时贪心偷摘了他的玉米,现在已经说不清了。无论如何,这件事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被抓起来了。不抓不行啊,两条人命啊,那是闹着玩的吗?
自那以后,这四婶就有点疯疯傻傻的。经常抱着俩孩子的枕头,嘴里说着一堆谁也听不懂的话。她的头发一夜之间全白了,在风中凌乱不堪,宝琴的心里难受极了。
比宝琴更难受的还有宁儿。经历了这件事以后,她也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整天嘻嘻哈哈,只是拼命埋头干活,纺线,纳鞋底,缝补衣服,她都做得有模有样。她好像一下子变得非常的忙,亦或许是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吧。因为闲下来心就会很痛很痛,是那种万箭穿心般的痛。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娘去自留地里砍了几棵玉米,还是她帮忙拖回来扔到院子里的。当时就围上来几只鸡在啄食她也没太在意,后来鸡死了,娘骂三大爷她也听见了,可还是没在意,只是忙着将那嫩玉米棒子煮到锅里去。煮熟后,迫不及待拿起一根,掰了一块小头给了侄女小美,自己吃了大头的。因为那药自上而下注入,所以小美吃的那头药力更大。这件事,让她什么时候想起来都后悔得想去撞墙。可是这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一切都不可能重来。
这件事对宝琴的触动一样不小。她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当那鲜活的生命从她眼前消失的时候,她内心痛苦而压抑,几度崩溃。现在,她和二哥还是一如继往地帮四婶家干活,却再也不肯去睡觉了。是的,她宁可睡柴房也不过去了。她和宁儿之间的话也少了很多。
她们似乎都有了自己的心事。那个年代,却又不好讲出来,就只能在心里拧巴着。一个人的时候,宝琴也时常怀念,和宁儿在一起的欢乐时光。她们一起跟着婶婶学绣花,学织布,学剪窗花,到头来却是一事无成。因为太贪玩!她们爬墙去偷马四奶奶家的梅子,偷了一大口袋,却吃不得,没熟!那青涩的梅子啊,像极了她们的青春!然而,一切好像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因为一切要重新开始。
是的,宝琴要结婚了。对象就是那个相过亲的金福。她认命了,屈服了,她不再有这样那样的想法了。曾经,大姐给她介绍过一个杀猪的屠夫,她摇摇头连见都不想见。她说每天闻着血腥味会吐。二娘给她介绍过一个乡干部,她在二娘家也见过那油头粉面的家伙,二郎腿从坐下那一刻就开始抖个不停,戴了一块明晃晃的新手表。屁大点功夫,嘟囔了好几遍,“几点了,今天还要开会哩!”这哪里是要开会!这分明就是怕人家不知道他戴了一块新表!这种人!别说在一起过日子了,看都不想多看一眼!
得,这不就行了。你愿意的,别人可没有逼你!虽说自古姻缘天注定,可也得你愿意不是?所以,当宝霞再一次试探她的时候,宝琴终于点了点头。就这样,她也是稀里糊涂决定了自己的人生大事。这一点,她似乎并不比那金福高明到哪里去。如果他们知道以后的人生是那样一幅情景,相信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一起吧?可是,哪个又能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