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远王气得连“本王”都不说了,满意地看到箐蓁被这一席话说得懵懵愣愣,便风风火火地甩手走人,背影消失到一半才吐出“送客”两字。
箐蓁被护卫们拿着刀连,请带赶逼退到府邸外,整个人还处于不能思考的状态,连自己步入王府的初衷都忘得一干二净。
最后是沈满大街转了一圈,在靖远王府面前捡到了自家脑子消失的郡主。
跟着郡主十多年,郡主大部分的状态沈狄都耳熟能详,并以“郡主肚子里的蛔虫”自居,不过此时郡主的脸色看起来实在太复杂,像经历了大悲大喜,纠葛不清。
“柳心影没死。”
不待沈狄再猜,箐蓁说道,看到沈狄震惊放大的瞳孔,她重复了一句,“沈副帅,柳心影还没死,而且就住在这座府邸,距离我的卫将军府只差两条大街,而我却到现在才知道。”
沈狄差点膝盖一软,“郡主……”
“只给你两天,查清楚他为何没死,怎么到了靖远王府。”箐蓁启唇,用毫无温度的眼神看着沈狄,“查不清楚,我就扒了你的皮,再把你丢到猪圈喂猪,本郡说到做到。”
“郡主……”沈狄几乎要哭了出来。
箐蓁没再和他说话,眼神示意他可以滚了,然后花费了几秒收拾自己乱七八糟的烦绪,跃身上马后又是冷戾傲然的箐蓁郡主。
她今天要去的不仅是一个靖远王府,还要去威逼利诱外加恐吓的还有好几户人家。
尽管一个柳心影已经打断了她向来冷静的心绪。
没关系,既然知道了他还活着,既然知道了他在这里,日后日子还长,她不怕弄不清楚。
而此时的柳心影拖着脚步回到自己房内,后头仿佛有只厉鬼在追着他,他遍体发凉,脸色更白了,像一张白纸,随时都可以被风吹碎,
靖远王进房时,还可以看到柳心影微微颤抖着的浓密的眼睫毛,他心跳都停了一瞬,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刚才气疯了,嘴上一时没忍住,每一句话戳着柳心影的伤口,密密麻麻地往伤口撒盐,又好像是一下一下用刀子狠狠地往他心口扎,靖远王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走到柳心影身前,方才在箐蓁面前怒不可遏的样子全然收回了肚子里,脸色松下来,就差当场负荆请罪。
靖远王搂住柳心影,轻声说道:“是我口不择言,我一时心急,我……”
“不。”柳心影指尖虽在颤抖,但依然坚定地推开了他,僵着身体说话,“王爷肺腑之言,话到嘴边自然是水到渠成,平日里隐忍不言也实属不易。柳心影贱体残躯,又怎敢入王爷尊眼,稍有自知之明,就不该再碍王爷的眼……”
“柳心影!”靖远王怒气打断他,把面前完全误解了自己意思的人扳到正面,逼着他的眼睛与自己对视。
“是本王说错话了!我道歉,我错了还不行吗?你与沈竹真有故交却从来没有告诉我,难道你没有错吗?你要是生气的话,你骂我,或者你打我,本王绝不还手!你又何苦自轻自贱,出口伤自己,你知道我没那个意思,我从来没有看轻过你!”
“那是我看轻了自己行吗!?”
柳心影崩溃了。
一直绷着的一根弦断裂得骤不及防,反弹之力弹到两人身上,都痛了一个措手不及。
一滴清泪从眼角滑落,途经脸颊,掉入地面,柳心影还在想: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他本应该是大誉开国以来最为杰出的英年才俊,宦途应该是平步青云。
他本应该是少年意气风发的义军统帅,率领着被南侗欺压得不成模样的邛州义军。
他们人数不多,武器不精,但是他们是用勇无畏的敢死队,是震慑南侗的开路者。
心里吼的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身体力行的是“生如蝼蚁,当立鸿鹄之志。命如薄纸,却有不屈之心。”
什么罪,他都愿意受;什么苦,他也愿意吃。
更别说,后来他还遇到了愿意为他摔琴的箐蓁郡主,请他做沈家军幕僚,为他的义军提供了大量后备支持。
后来那一天……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呢?
对了,是他手下义军中的一人,为了报景町的杀父之仇,拼着命闯入了景町的陷阱。
他没有袖手旁观,诸葛亮可以挥泪斩马稷,但是他注定不是诸葛孔明,他或许是一个好幕僚,却不是一个好统帅。
那一场战打得很艰苦,也很惨烈。他出战之时,甚至来不及通知箐蓁,或许也是因为这是义军犯下的错误,他不能让沈家军也跟着陪葬。
柳心影成为义军统帅的那一日,就做好了成为殉道者的准备,不过是“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景町的心狠手辣不是吹的,杀完了人还放了一把大火,秋日天干风烈,箐蓁赶到的时候,刺入眼瞳的就只有这一场熊熊烈火。
他们都以为他死了,其实没有。
但是死比被俘,可能是一个更好的结局。
景町不打算杀他,因为南宫棣下过军令,除了大誉军队将士,其他无辜的人都不能杀,但是他更不甘心就这样把柳心影就这样放回去。
于是,南侗营帐狱中。
柳心影被五花大绑地绑在了十字台上,双腿与地微悬空,受力不得,就是这么一个极其不舒服的姿势,他因为太过劳累,竟然就这样昏睡了过去,不过很快就被一大桶凉水泼醒。
他睁开那双因为饥饿和疲倦而不太清明的双眼,勉强地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面色深沉的南侗人。
景町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眼底是锋芒毕露的杀光,他的声音之森仿佛来自阴曹地府,亦或者他本来就是地下恶鬼。
“凌迟,便是一刀接着一刀地割,要人清醒着见着自己身上一块又一块肉脱离自己的骨头,体悟痛彻心扉之感,血从身上留下来,肠子从肚子里掉下来,眼睛也从眼眶里挖出来。”
水太凉了,柳心影打了一个冷颤,但是很快就笑了,笑得颇有些讽刺,“你以为我会怕?”
景町和善一笑,“没有人不怕死。”
柳心影不甘示弱地笑:“是吗?南侗狗贼,你大可以试试,但凡我柳心影喊一句痛,就不是一条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