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于乐瑶在晚饭后临睡前又增加了一项运动——跳绳。
于乐瑶跳了没两日,就跳来了谭氏身边地位最高的大丫鬟,秋菱。
秋菱来瑶华院就同她说了一句话。
“老夫人说了,小姐学武不可以让大少爷以外的人知道,也不能让教授先生发现你是女子,能做到这两点,老夫人可以当做不知情。”说罢同目瞪口呆的于乐瑶福了礼就走了。
司徒府为大少爷司徒昊天请的教习先生姓莫,单名一个琰字,字弘武。此人并不是常人印象中孔武有力的粗膀大汉,反而内敛文雅,很有几分文人的书卷气。他年纪不大,约莫四十出头,但已在江湖行走二十年。
莫琰常年浸淫武学,眸光较常人锋利,更不提那通身气派,行家一瞧就知深浅。虽气质文雅,但依旧让人不敢直面其锋芒。
此时的莫琰,正斜挑着眉梢,望着眼前个头还不到自己腰间的半大小子。
那小子一身青灰布衣,下身是同色布裤和布鞋,样式虽旧了点,但还算干净。乌黑的头发卷成一个包子髻,拱在头顶,只用一截深青色缎带扎住,全身再没有别的修饰。圆圆的发髻下,露出一张对于男孩来说过于清秀白净的面庞。
两弯月牙眉,一双杏仁眼,鼻子挺又直,粉唇莹又润。且不说那一身衣衫如何,单只看这小子面容,活脱脱像是披上了小厮外衣,偷跑出府玩乐的小公子。那身富贵娇气怎么遮都遮不住。
莫琰虽是司徒府教习,但被请进司徒府之前那也是走江湖的老手。别的他不敢说,但有两样,他敢挥臂称数。一是武功,其二就是这看人的功夫。
可别小瞧了这门功夫,即使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都未必有他这双眼睛利。不然他也不会被江湖同道冠上利眼鹰的名号。
“在下莫琰。既然从今日起你也随我习武,就同昊天一样,称我一声莫师傅。不知小公子怎么称呼?”即使面对比他矮了大半身的陌生小子,莫琰还是拱手抱拳。他声音洪亮,器宇轩昂,语调平缓,说话间丝毫没有对权贵的趋炎附势或是谄媚巴结。
“司——”那小子显然也被莫琰的豪气怔住,愣了会儿神,才出声。只是还没说完全,就被一旁的咳嗽声打断。
莫琰心中一动,瞥了眼难得在练武途中出声,正在走桩步的司徒昊天。被莫琰鹰一般锐利的眸光扫过,司徒昊天立刻噤声,继续默默走自己的桩步。
倒是那小子身躯一震,出了一半的字硬是在喉头打了个转儿又咽了回去,改口说道:“瑶三,莫师傅唤我瑶三便是。”
莫琰点了点头。既然这小子不愿用真名,又有司徒昊天在一旁提点,看来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再者,能同司徒府大少爷一起进入忠勇堂学武,想来身份也不一般。既如此,他就当个糊涂人就是了。
“瑶三?小子在家中排行第三吧。”莫琰朗声笑了笑,就岔开了话题,丝毫不在名字这件事上纠缠,也让差点说出真名的布衣小子松了口气。
“你第一天来,也不用急着练招式。武分内外,我们常说的招式既是外功,心法口诀又称内功。只有外内兼修方能长远,如果只重单一,这武之一道就走不长远。内功相较于外功更难练成,但它也是武学的根本,所以,要先练内再练外。”
小子适时点了点头。
莫琰接着道:“想练内功心法,就要先有练的基础。念你初入门,今日就先站三炷香的桩吧。”说罢便开始教习他何为站桩。
日沉西山,绚烂的晚霞映照了半边天空,预示着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但此时的于乐瑶却完全没有欣赏落霞的心情。
因为她正是这站桩站得腿发软的瑶三。
唰——
又一颗滚烫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溜,在细腻的皮肤上划出一道水痕,撩拨得人心底发痒,恨不得立刻抬手抹掉。但于乐瑶不敢动。如果不是前几次微小的扭动都被面慈心狠的莫琰揪出,她也不会站到此时此刻都未站满三炷香!
“嗯,还有半炷香。记住我说的,背要直,肩要沉,腰要松,臀要收。”
见自己说完,于乐瑶还是一动不动,莫琰这才轻点了点头,背着手走到于乐瑶身后。之前于乐瑶一听莫琰教导就跟着调整姿势,结果莫琰偏不说好,还要求她重站。吃过几次亏的于乐瑶现在对莫琰的话尽量做到听而不动。
似乎过了很久,于乐瑶觉得,那最后半炷香的时间肯定早过了。因为她半弯的膝盖就像是被压到最底的弹簧,仿佛只要轻触一下,整个人都要弹射出去。而一直维持着虚抱圆环姿势的手臂也早已又酸又痛,更不用说支撑全身重量的双脚和腰肢,早已经没有知觉。
于乐瑶半闭着眼,不停地跟自己说,这腿不是我的,这手不是我的,这身体也不是我的。仿佛只有这样,这永远也站不完的三炷香才会让她觉得好过一些。
“歇歇吧。”
一句话仿佛是圣旨,让于乐瑶心头一松,其结果就是她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一双腿脚又酸又麻,好像有千万只小蚂蚁在啃咬撕扯,根本无法承受她的重量。
于乐瑶皱了皱眉头,似乎在为自己如此没用而羞恼。反而是一直要求严格的莫琰看她几次想起来又跌了回去,开口道:“不用急着起来,坐着吧。第一次练是这样,以后多站站就好了。”想当初他也是用这站桩磨练司徒昊天心性和毅力。那时的司徒昊天也差不多这样年纪,虽然站的时间比这小子短,但同样也是自己一说歇息就软坐在地上起不来。
“嗯。”于乐瑶虽应了声,但想要起身的动作却没有停止。
从背后撑不起来,她干脆将腿脚一收,换成了跪姿,平息数息后,只见她身子一弓,双臂触地,手肘猛一用力,脚尖撑起,竟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呼——”长舒一口气,于乐瑶的嘴角翘了起来,显然为自己成功站起来大为高兴。
莫琰则惊讶得睁大了眼,随后又恢复常态,将还在喘着粗气的半大小子再次审视。
这小子,不错。莫琰在心底重新为这个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小公子换上新的印象。
许是因为于乐瑶第一天学武,莫琰见她歇好了就放她回去,并让她明日未时三刻再来忠勇堂。于乐瑶点头应了,朝莫琰拱手抱拳之后,又对依然在走桩的司徒昊天挤了挤眼,才退出忠勇堂。
莫琰望着他挺得笔直的背影,若有所思。
“莫师傅,你觉得她如何?”不知何时,司徒昊天从练了一下午的梅花桩上跳了下来,眉眼带笑,轻悠悠地晃到莫琰身侧。
“比你,不差。”莫琰睨他一眼,背过手,也出了忠勇堂。
“哦——”司徒昊天只是笑笑,待看不到莫琰影子了,才感叹道,“看来,还是祖母眼光独到。”
于乐瑶独自一人走出忠勇堂,拐到偏屋旁的一个小小耳房,待左右看清没有人影跟随后,快速窜了进去。
片刻,一个披散着头发,身着水绿飘纱裙的小姑娘就从耳房里出来了,她左右瞧了瞧,快步离开了。
于乐瑶软靠在罗汉塌上,两根葱白手指捏着一颗剥了壳,晶莹剔透的荔枝往嘴里送,耳边听着冬霜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八卦。
那荔枝是宫里送来的。说是皇帝赏给司徒府那位进了宫的雅婕妤,雅婕妤立马给谭氏送来一盘。荔枝送来的时候还用整块的冰镇着。谭氏年纪大,吃不得太多,自己只尝里两颗,剩下的都让人分了,往三位老爷那里各送了一份。
司徒晔不喜这玩意儿,就又转给了妻妾和几个子女。具体拿到多少于乐瑶无从得知,反正等转到她手上,一共分到了五颗。
望着那五颗找不出一丁点红色,青绿一片过于小巧的荔枝,于乐瑶直接默默无语。想她在现代,那是一斤一斤的买,可以自己挑不说,还只买核小肉厚清甜多汁的妃子笑。
嚼着还泛着酸涩的荔枝肉,于乐瑶吐了吐舌头,以至于冬霜说的话她都没听全。
“——要说这瑶三公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只听人说他和大少爷在一处习武,但从没有人看清他长得什么模样,而且也没人看见他从忠勇堂出来过……”
“噗——”滑溜溜的荔枝核从于乐瑶嘴里掉了出来,她咽了咽唾沫,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不发抖,“你,说谁?”
冬霜有些嫌弃地瞥她一眼,用帕子捡起荔枝核,没好气道:“正说瑶三公子呢!”
于乐瑶顿了顿,才说:“瑶三公子是谁,怎么我没有听过?”
冬霜瘪瘪嘴,心想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这算什么。
于乐瑶心里记挂着瑶三公子四个字,对冬霜也就不那么上心,两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冬霜就准备离开了。
临走前冬霜在剩下的放在碎冰上的四颗荔枝面前站了一站,于乐瑶以为她是想吃,正要开口,却听她嗤笑一声:“四小姐那儿得了十颗,且各个红润溜圆呢。”说罢甩甩袖子就笑着走了。
冬霜向来如此,即使探听回什么消息临走前也要冷嘲热讽一番,于乐瑶都习惯了。
只是——
望着立柜上十分难得的荔枝,于乐瑶却再没了吃的心情。
都说亲姐妹能交心。若在现代,生了一双女儿,在父母眼里,那都是心疼的宝贝,手心手背都是肉,亏了哪一个都于心不忍。
但在司徒府,却是明摆着的差别待遇。
她向来不嫉妒云槿,但心里难免也会有些难过。不是为云槿抢了该她的疼爱,而是为谭氏和司徒晔等人明显差别的态度。
她一个二十来岁的成年人尚且心里不舒服,何况司徒乐瑶,一个年仅六岁的孩童。
如果之前她对司徒乐瑶的死亡只是觉得惋惜不值,那么现在,又多了一份心疼和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