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赐了个小字给你,以后便称呼忆如妹妹了。”
六皇子身畔的大宫女惜时微微一欠身,粉□□白的清秀圆脸丝毫看不出一丝掌事的威严,圆团团的极为亲切。
忆如一愣,随后呐呐叉手拜下,算是受了小字——这原本也是属于她的名字,如今却可笑到需要人赐予。
“宫中人手不大够,我这里积了一堆活计正犯愁,可巧你到了。”
各宫殿的宫女只供随侍贵人身侧,身份腰牌从六局二十四司调出,归入各宫殿主事档中,因此等级划分只分三品。
六皇子根据仪制,身边只有两位一品宫女惜言、惜时,其下二品宫女侍琴、侍书、侍墨、侍棋,三品杂役宫女即使多添了忆如一人,不过才六人。
因这等规矩,各殿配置的小厨房仍归于尚食局管理,与殿中宫人通常并不相见,以免乱了规矩。
待到她翻开记档,拿起笔一项项指着上面罗列出的事项耐心与忆如一一解释方才明白原来这位姐姐说的并非场面话。
冬日已尽,春寒料峭,六皇子一应换季的冠带衣履都由尚功局做了送来,但内衫袜子一类都得殿内的宫女来做,还有余下拆换送洗的寝具幔帐罩布一类不可能叫宦官们插手,宫女们前一阵又被打得伤的伤病的病,如此活计全落下了,缺人的很。
“殿下虽然人好,但我等万万不可恃宠生娇,你需要牢记在心。”
唯唯诺诺跟在她身后做了一下午的事儿,忆如头昏脑涨的听到这句话,后心一凉,抬起头见到一直亲切的惜时睇过来的眼神,赶忙点头。
晚上待在屋里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饭菜,忆如突然眼眶一热,扑唰唰眼泪珠子断了线般滚下来,才慢半拍的想到——她终于活着离开浣衣巷了。
也不知师父恁的神通广大,在她重新落到秋宜宫不多时托了一个小宫人给她带了口信,无非是嘱咐她好好做活,不用担心,她如今也调了职,不蹲在那地儿和冷宫当邻居。
可这糊涂人,却漏了自己如今在哪儿担什么差事。这偌大的皇宫,每一步都步履维艰,莫名其妙挨了雷劈的事儿不少,她那样的浑浑噩噩,要得罪人可怎么成呢?
忆如掂了掂自己分发到的微薄月俸,连托人带去给她都做不到,也只能攒下来,盼着她下次再托人传话的时候能一起捎带过去。
还未待四月芳菲,公主皇子们宫中的下人沾了一回二皇子的光,今年做夏衣的料子提了一个档次。
二皇子妃出身织造府,缺什么都不缺料子,乘着新婚之喜,给各位妯娌叔伯都备了厚厚的礼,连底下的宫人们都收了新布料裁衣,豪气的很!
秋宜宫中最爱漂亮的侍琴转着身子显摆身上新做好的细绫百褶裙,身穿一件月白纱衣,外罩一件水红的半臂,配上越发亭亭玉立的容貌,很有几分鲜活的生气,宛如一朵徐徐绽开的桃花,顾盼间明媚芬芳。
因忆如很会做活,所以她虽没升了品级,但日常份例用度已与侍琴她们一视同仁,这次裁新衣也有她一份。
六皇子赴宴而去,荀公公和几个宦官随侍,另带了素来寡言的惜言前去,因此剩下的宫女们纷纷趁着主子不在开始描妆打扮,显出几分女儿家们单纯的小欢喜。
宫中主事的姑姑也从这般爱俏的年纪过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们短暂的高兴一下。
惜时见忆如还低着头缝制殿下日常殿中着的软底鞋履,不禁拍了拍她的胳膊,“我们都换上了,你怎么不换上试试?”
“啊?”
“尚功局也缺人手,每次换衣都按着版子制衣,分发下来后由我们自己该收的收,该裁的裁——大家都换上,互相抄录下衣服尺寸好改服帖了,你也去换上,我给你量。”
豆蔻年华,正是身形一日比一日变化的时候。
忆如转过屏风,有些不自在的拉起拖到地上的裙摆,突然听得外面一静,抬头望过去。
宫里从来不缺美人,肥环燕瘦碧玉天香,便如那御花园中的百花,四季无缺,香色逼人。
这丫头一贯低头做活,之前又瘦骨嶙峋的怕人,养了不过一季,如今抬起头,五官虽还未完全长开,但已是有了几分毓立的风姿。
眉毛虽淡,但像极了两抹春雨青烟,眼眸清澈圆亮,眼角微挑,面颊虽还因长身子略显瘦削,双腮已是透出胭红,一时间叫惜时想起了御赐的贡桃。
——可惜了,她只是个宫女,而且还没入过浣衣巷。
惜时端起茶,半温的茶水酸涩,毕竟用的不是什么好茶叶。
“衣裳大了许多,尚功局的人可越来越敷衍了事了。”
余人都默默收回了复杂的目光,只有侍琴有些不是滋味的撇撇嘴。
想是二皇子是第一个成亲的皇子,因此宴席很有几分别开生面,当晚容齐是被荀公公搀扶着躺进卧房的。
宫女一侧的厢房全都黑洞洞,往常六皇子身边值夜的也都是宦官,他并不许宫女近身。
因此半夜里口渴起来去水房提水忆如突然被一只铁掌从身后钳住了半边肩膀。
她险些跳起来,瞬间脸一白,呼吸都窒了。
好在随后那人开口了——原来是荀公公。
“殿下今日吃多了酒,口渴,你快把水提去。”
忆如狐疑地瞟了荀公公一眼,却见他白团团的脸在油灯的照耀下也掩不住青白,肚里咕噜噜打鼓,立刻鼓起眼声音不耐起来,“还不快去!”
原来是坏了肚子。
心下默默松了口气,她方才提了水去正屋。
“殿下,我来送水了。”
“进来吧。”
垂下的帷幕缝隙中透出昏黄的光线,忆如犹豫了一下,方才掀起帐子一角,走了进去。
容齐斜靠在床上,脸上发红,吐息间隐隐有些酒味,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神。
室内燃着香,忆如嗅了嗅,味道淡淡的有些像茶,也有些……像六皇子身上的香味。
她倒了小半盏水,绕到屏风后,才算见到了皇子真容——因为酒意和热意,容齐身上的内衫襟口滑了下来,露出小半胸膛。
她不敢多看,哪怕已经羞得脑门都发热,还是半跪下,将茶杯奉到头顶上。
三两口饮了热水,又再续了半杯,他方才睁开眼。
因茶杯还在他手上,忆如不敢收了离开,只得继续跪在床畔。
“待将来出了宫,你可想过要如何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