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传来绣鞋踩着落花的窸窣声,虞若蓦然噤声,侧头望去,只见余光里影子一闪,再回头已不见原疏,眼前唯有春风扫起满地寂寞落花。
她背倚着桃花树,望着那空寂处静静发呆,那踏花而来的侍女们见她这副模样,只远远行了一个礼,并未上前打扰她。
原疏……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右手摸向心脏的部位,她闭上眼,将意识沉浸在这无垠大地。
警惕、愤怒、怜悯……却唯独没有怨恨。
在这具身体的残留情感里,对原疏的情感是复杂的,可唯独没有作为敌人最应该具有的恨意与厌恶。
这些日子,她听说的原疏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是蛰伏于冰川雪域卧薪尝胆十几年的原氏后裔,是战场上用兵神出鬼没心思缜密的少年将军,是性情阴郁杀伐果决建立新朝的年轻君王……
世人惧其诡异心思狠厉手段,恨其挑起战火徒增杀戮。
可虞若听着那些零零碎碎的故事,拼凑出的却是一个本该是天之骄子的少年流落于异国、崛起于烽烟的艰难又隐忍的一生。
在虞国百姓眼里,他是带来战乱与死亡的恶魔,而在原国旧人眼里,他却是拯救他们于异族压迫、带领他们重回故土的神明。
其实,说不上谁对谁错。
脱离虞氏公主的身份,从她的心底里来说,她是敬佩又怜悯他的,他是终将被写进史书的传奇,后人打开他的那一页,也会被那扑面而来的尘烟呛得满眼泪花。
桃花带着苦涩的芬芳随着风渐渐弥漫开来,虞若深呼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然后重新扬起平日里天真无邪的灿烂笑脸,缓慢而坚定地朝露华会走去。
在这个世界上,谁又活得容易呢。
他的苦,他的痛,与她何干。
她理解他,可是,也仅仅是同情罢了。
那繁花掩映的树枝上,黄衣少女擒着一枝桃花笑盈盈地望着虞若远去的背影,她歪了歪头,叹息了一口气,温柔的捏起那停留在桃花上的白色蝴蝶,轻声道:“这满园春色,你呀,怎么就偏偏看上这朵花了呢?”
说着,她含着笑,毫不犹豫地撕下了蝴蝶还在扇动的两片翅膀。
白色的翅膀随着粉白色的桃花慢悠悠地随风飘落,又掩于那寂寞春色。
仿佛春梦了无痕。
那些公子小姐已经陆陆续续就座了,见她来了,纷纷起身相迎,虞若笑着朝他们点点头,声音娇软清灵,仿佛春日里叮咚的山泉水一般,“诸位不必客气,我这儿没什么规矩,诸位随意些就好。”
她年纪轻,性子又一向极好,加上她那些巾帼事迹多多少少也传了开来,所以那些公子小姐们瞧她的眼神俱是恭敬中带着些许的好奇与欣赏。
明熙公主,当真如明熙二字一般,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波光潋滟,含笑望着人时,如日月之光刹那间落入人间。
她一举一动皆是端庄矜贵的气度,一颦一笑皆是温柔清冷得恰到好处,她让人觉得柔软可亲,却又不会企图更进一步去靠近,她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去拿捏与她的距离,小心翼翼得生怕惊扰了她。
秋珣低头含笑,默默地饮着那杯中的清酒。
原来,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是这般模样了,笑容天真无害,驾轻就熟地周旋于各路人之间,内里却小心又警惕地保持着与任何人的距离。
这是他不曾参与过的,她的时光。
却与他遇见她是无半分差别。
露华会说白了,就是在春日宴之后,各位公子小姐基本认识后进行的更为深入的相亲会,所有人都可以上台表演才艺,虞国民风开放,台上之人甚至可以直接大胆地向在座任何人发出邀请。
当然,一直以来,恪守闺阁礼仪的贵女们很少有人这么做,倒是常有那大胆坦荡的少年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向心仪的姑娘发出邀请。
而所言,也总是合奏伴舞之类的。
不过,却是那些平日里被规矩礼仪束缚的年轻人难得的烂漫而自由的时光。
那传闻中的赵小姐与左小姐却正巧坐在一起,一个面露不耐地把玩着手上的杯子,一个神色清冷,懒懒地斜倚着看着那台上的表演。
虞若将二人的神色尽收眼底,笑而不语,却听得秋珣传音入密道:“兄长又不来,你何苦把人拘在这儿。”
她撑着下巴,依旧保持着端庄优雅的笑容望着台上弹琴的小姐,时不时微微表示赞赏,然后传音给秋珣,“可不是我造谣云哥哥会来的。”
“那是……”
“是赵大人自个儿吧,大概是女儿二十未嫁,眼看要熬成老姑娘,他终于急了。听说啊,赵小姐以为今日云哥哥要来,还特意练了剑舞,可惜了。”
“闺阁女子的剑舞,不过是花架子罢了,也没什么看头。”
“人家说不定可是你未来嫂嫂,你放尊重些。”
“都熬了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兄长感动,也就她自个儿还看不清现实了。”
“爱情里的付出就一定要得到回报吗?”
“一个人的独角戏,唱起来有什么意思。”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觉得喜欢我没意思,你就打算转移目标了是吗?”
秋珣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顿时一个激灵,看向虞若,只见她还是笑意盈盈的模样,抬手为那表演结束的小姐鼓掌,神色丝毫看不出波动。
他心里越发打起了鼓,小心翼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虞若却再也没有回应他,依旧保持着那端庄的仪态,与其他人遥遥举杯相祝,全然一副和善可亲的东道主模样。
在这样的气氛感染下,众人谈笑风生,胆怯的公子小姐们也鼓起勇气上台表演,一轮下来的空隙里,有人提议道:“不如我们来玩飞花令可好?”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响应,俱摩拳擦掌准备一展才学。
其中唯有虞若最为开心,尤其是余光瞥见秋珣绿了的脸。
秋家二公子虽是天生将才精通兵法,却是自幼玩弄刀剑,长在边关,混于蛮夷。总而言之,于诗词歌赋之上,实在是没什么文化。
“我也觉得此提议甚好。”她眼睛故意不看秋珣,言语间却含着浓浓的笑意。
她就是这么一个爱看热闹的恶劣的家伙啊。
看公主也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下面的人愈发来了兴致,七嘴八舌地讨论起主题来,正巧一片桃花落在虞若的杯中,清冽的酒液上粉白色的花朵颤颤巍巍的,似载不动这烂漫春色,虞若便笑道:“既然是春日宴,我们便以一个春字为题吧。”
既契合宴会主题,又较为简单,不至于教一些读书不多的人尴尬,的确是不错的主题。
秋珣几乎快要把杯子捏碎,说她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他就算读诗词也读的是些风格豪放粗犷的边塞诗,那些风花雪月的他看着就想睡觉好嘛。
对于某位那含着怨念与痛苦的强烈视线,小公主表示,真是令人神清气爽啊。菡萏文学hanan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