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宴在春日桃花开得最盛的时候热热闹闹地举办了开来,明熙公主府的桃花一向是开得最好的,却也压不住树下那些云鬓香影的青春明艳。
虞若站在不远处的阁楼上,听着安心一一给她指认那些从前相熟的小姐公子们,安心说着说着,原本兴致勃勃的神情却慢慢暗淡下来,虞若敏感地察觉到了,关切道:“怎么了?”
安心垂下眼帘,望着那一张张青春洋溢的笑脸,低声道:“没什么,只是看着去年一些小姐已经不在了,难免感慨于年华易逝。”
她们循着那既定的人生,嫁人成婚,相夫教子,春去秋来,于寂寞庭院终老此生。
虞若虽然已经毫无记忆,循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嬉笑打闹也矜持含蓄的小姑娘们,听着她失落惆怅的语气,心情也不免有些低落,她笑了笑,“谁的一生,又不是只有一段青春呢,都会老,也都会死的。再轰轰烈烈的传奇,风沙摩挲过百年,也只剩一捧尘土,何况那些一开始就陨落尘埃的。”
不变的只有那时光无情的风沙。
她伸了一个懒腰,任阳光洒落在她干净清艳的脸庞上,她歪了歪脑袋,突然一刮她的鼻子,“好了,我的小安心,你放心,我们的青春还长着呢,走吧,陪我去梳妆打扮。”
安心瞧着她温暖明亮的笑容,心底的阴霾渐渐散开了些,笑着道:“也是,顾娘子应该在等着了,今儿公主可要好好打扮,让那些公子小姐瞧瞧虞国第一美人的绝代风华。”
虞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打趣道:“你什么时候也贫嘴贫舌起来,什么虞国第一美人,说出来也不怕旁人笑话。”
“在安心心里,公主就是这世间最美的姑娘,”她指着那云蒸霞蔚似的满树桃花,“比那开得最好的桃花还要美。”
轻轻一笑,就压过满园春色。
虞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轻打了她一下,转过头却是满面笑容。
没有女孩子不喜欢被人夸漂亮的,她也是。
回到房间,顾娘子果然已经在等了,见她和安心说笑着而来,迎上去道:“公主今儿心情不错,不知想要个什么样的装扮呢?”
虞若在铜镜前坐下,端详着自己的容颜,然后转过头拽着顾娘子的袖子,语气半是羞涩半是撒娇,“乳母你知道的。”
顾娘子被她晃得连连摆手,笑道:“诶诶,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公主折腾。”
虞若乖乖在镜子前坐好,顾娘子站在她身后,带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又感伤的笑容,轻声道:“今儿公主不仅要做整个宴会上最美丽的姑娘,也要做二公子眼里唯一的春色。”
春风吹着桃花纷纷扬扬,如绵绵细雨,也如浪漫小雪,年轻的姑娘们盛装华服,小巧玲珑的绣鞋轻轻踩在那满地粉白色的花朵上,衣袂微微摇动,阳光下闪光的不知是那精致的绣花还是落在衣衫上的花朵。
低低的欢声笑语落在那年轻的公子眼里,恰如稚嫩黄莺的宛转娇啼,轻轻的,柔柔的,含着羞带着怯,一颤就仿佛能惊起满地落红。
人面桃花相映红。
不知是谁忽然惊呼了一声,那些躲藏在扇子后的眼睛齐齐望去,却是一个个失了神,连遮掩都忘了。
桃花的尽头缓缓走过来一个白衣少年,唇红齿白,眸若秋水横波,色若春晓之花,精致瑰丽到近乎妖孽的容颜却被他周身清冷的气质化出一分疏离与孤傲。桃花从他的白衣上滑落,却如沾染上浓墨一般,现出阴冷却又不令人畏惧的独特之美。
春日桃花落满头,陌上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他是漂亮到漫天烈阳都承担不起他耀眼光彩的人,浓烈得仿佛神明偏心地将世间所有颜色都给了他。
他从春光中走来,也将春光揉碎。
依旧是桀骜不驯的神色,依旧是冷漠孤傲的气质,可他们看着他,却总觉得这个总是活在传闻中的秋家二公子,哪里悄悄地变化了。
若是从前,对于这些过于强烈的视线,秋珣一定会心生厌恶,发怒让所有人从此胆战心惊。但现在,他却只是静静地从那些视线中走过去,神情平静,连衣袂都不曾晃动,似乎这周围的一切根本不在他的眼中。
“阿珣!”
一个红色的身影忽然欢快地跑过来,一把扑进少年怀里,大家都愣了愣,直到看见少年雪白的衣袖间探出一张明艳娇媚的容颜。
少女容颜明媚胜过朝华晨曦,却是一副天真稚气的模样,毫无规矩地灿烂笑着,双臂还紧紧搂着少年纤瘦的腰。
这两个人紧紧相拥,不需万语千言,已胜过一切美好。那炽热而纯粹的感情,让谁都不忍心用规矩去衡量指责。
哪怕在深宅大院里见惯了阴暗腌臜,许多少年人的心依旧是向往干净与美好的,那些干净美好如晨曦雨露一般的感情与画面,值得他们一生去回忆去感动。
更何况,是这浪漫传闻中的人物呢。
虞若陷在他的怀里,他怀中有清晨雨露的味道,清新自然又带着微微的湿润,她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气,闭着眼露出甜美的笑容。
秋珣终于露出了一点温柔的表情,似乎眉宇间的冷意都被这温暖的光明融化成潺潺春水,他抚摸着虞若的青丝,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坦坦荡荡,无所顾忌。
不说他们已有圣旨赐婚,便是什么都没有,只要他的小姑娘朝他奔来,他连命都可以捧给她。
他就是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有多在意她,他有多珍惜她。
簌簌,是阿珣的心尖雪,颤颤巍巍的冷,绵绵密密的软,他生怕她融化于烂漫春日,又消失于寒凉冬日。
虞若忽然僵住了,手臂缓缓垂下,僵硬地后退出他的怀抱。
她今天是鬼摸了头吧,怎么会为他盛装打扮,又怎么会一见到他就迫不及待毫无规矩地扑向他,这不是她。
难道,是这具身体里残存的情感在驱使她的行动吗?
虞若,你究竟有多爱这个人?
秋珣自然明白她心中的纠结与矛盾,却只是笑着道:“还不开席,我可快饿死了。”139139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