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真是可惜。”男子竟面露遗憾,叹道:“疯言痴语意最真,却教恶鬼笑人嗔。你若听进去,兴许还可救你性命。如今看来,你仍执念不化,活该落入炼狱!”
净念听罢,竟一时不知该哭该笑,无奈摇头:“嚯,阁下好大架势!既不愿以真面目相见,又非要教我咬文嚼字,我不干就来诅咒我。哈,我一个无名恶鬼从前今后如何,你又怎么看的见?”
说完,他摆摆手:“罢了,我不问你究竟是谁,我要两个人一只鬼的下落。人是一男一女,正值妙龄;鬼是冥府来使,白冠黑衣。阁下若知晓,烦请卖个面子告诉我,我自当感激。若不知道,便撤去这些诡计俩,我自会离去。”
男子叹息一声,摆了摆手:“你且往身后看吧。”
净念转过头,发现身后正在看戏的所有男女老少居然纷纷站起来,直勾勾盯着自己,人人脸上表情漠然,眼神涣散,一副彻彻底底的傀儡的神情。
净念不由后退两步,盯着男子眼露杀机,沉声道:
“你居然把这些活人也做成了傀儡。净离,你想干什么?”
男子眨了一下眼皮,缓缓露出一个笑:“你何时发现是我的?”
净念冷笑:“我不过随口一说,你偏爽快承认。净离兄,你这些年真是一点儿没变,还和当年一样,自以为是!”
“自以为是?”
男子重复这四个字,看了他半晌,突然撕心裂肺地大笑,阵阵阴风随着笑声平地卷起,天色在不知不觉间昏暗下来,鬼蜮气息瞬间弥漫在整座村落。笑罢,他高声喝道:“念鬼!这么些年过去,就连无常都默许不再追究,为何你与无浮偏偏不放过我!”
他怒吼声似惊醒了净念身后的一干男女老少,刹那间,疾风乍起,自白幕中浮出无数灰黑色的人形——正是村民们的影子。
村民们一动不动地立原地。影子们像硕大的蚰蜒,一条一条贴着地面迅速爬行,纷纷找到自己的主人,从自己主人脚下慢慢游走,逐步攀上他们的双腿、躯干、脖颈,直到完全贴合整个身体。净念眼中的所有人瞬间被笼罩于一片阴影下,每个人全身一片漆黑,只剩一双幽幽的散发寒意的眼眸。
这股寒意,来自整个人诡异的死寂,那双眼里明明没有你,却令你毛骨悚然,令你如坠地狱、万劫不复。
“无浮?”净念暗自疑惑,难道他知道自己与无浮结了盟?转瞬一想,无浮寻他也不是一天两天,自己又出现在此地,被联想到一处去也不奇怪。
“放心,我不是来寻你麻烦的,是想与你谈谈。”净念一字一顿。
“谈?”男子微微蹙眉,“可惜你来早了些,我恐怕没空谈。”
净念将手中银棍旋成一朵莲花,闪电般来到净离面前,棍尖直指对方咽喉:“我劝你莫要生事端,否则无常不会再手软!”
话音刚落,净离却瞬间飘出几丈远,蝴蝶一般轻盈落于谷场墙根的树梢,整根纸条一片叶也不曾抖动一下。他歪着头,看似十分随意地挥了挥手,净念只觉得身边突然窜上来重重阴影,铺天盖地将他围在正中。这些人与影诡异的结合后,行动变得如同鬼魅一般快如闪电、难以捉摸,下手更是凶狠异常,净念被围在其中不过一会儿,身上便多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口子。
“养的都是些什么货色,爪子可真尖!”净念暗骂一声,同时将锁魂链断作无数节,每一节变作一把利刃,天女散花般撒了出去。瞬间,无数利刃似蝶群盘绕穿梭于人影中,削下无数碎肉与残肢,甚至还斩断几个人喉咙。头颅掉在地上来不及瞑目,便和残肢一同在空气里冒烟,极快地融化,如同冰块被曝晒于日光下,只剩了一摊黑色液体。
净念于交战中不经意扫过地面,看到这一幕,立刻想到慕辰衣身亡那天,他房间的地上也留下过这样的液体,不禁心底一沉:自己猜得不错,果然是净离做的。
只是如此一来,事情更加复杂了。
慕辰衣的死因是被噬魂。这些傀儡究竟是噬魂的一方,还是在背后留下伤口的一方?
若是噬魂的一方,为何楼下的伙计魂魄还在?若是另一方,它们为何要多此一举?杀慕辰衣的又是谁?
除了净离,没人能回答这些问题。
“净离,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找上你?”净念好不容易从密密麻麻的鬼影中分出神,冲树上看好戏的人叫道。
净离此时已然现出了真身,苍白而阴柔的脸孔在被风卷起的长发里半隐半现。他注视着困兽般的净念,轻声笑了:“我想,你是为了这些小家伙们来的。或者,为了我来的?”
“……”净念十二分精神全部用来应付“小家伙们”,连话都接不了。
“除了无常,来找我的都是为这两件事。或许你是为了别的事,可惜,我对你们这些破事没兴趣。”净离笑意渐收。
又一波鬼影被击退。净念趁机蹦出一句话:“……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些修仙的为什么找上你?”
言下之意,我与仙门来意相同。你既然能和仙门合作,为何不能和我合作?
净念并不能确定净离与仙门搭上线,只是在赌。多年浸淫于冥府的经验告诉他,在对方近乎绝对的掌控下,虚张声势反而能得一线生机。
净离闻言眸色一沉,面上依旧淡然:“你都知道了?”
净念一听便知道赌对了,于是嗤笑:“做得又不隐秘,很好猜。别忘了你杀的是一个仙门少主!”
净离点点头:“那,便留不得你了。”
这会儿工夫,净念肩背又多出许多血口子,听完此话更恨的牙痒痒,喊道:“实话告诉你,冥府一群家伙早嫌你碍眼了,都等着找机会除掉你。我若折在这儿,他们就有借口天南海北讨伐你。那时候无常想拦也拦不住!我若留下,还能帮你……”
说着,他趁着一片混乱,从怀中摸出那枚无浮给的鸟蛋,也是他的底牌。可蛋拿在手上时他却心底一凉——
无浮这老呆子没告诉他怎么用。
“无浮啊无浮,我若今日回不去,这笔账一定记你头上。”净念在心里不停上演秃鹫拔光毛的场面,觉得解气得很。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鬼影闪电般袭向他的胸口,他暗道不妙,下意识抬手一挡,只听“咯嘣”一声,鬼影正正巧巧撞在蛋上,却似撞在石头上一般被弹了出去,而蛋却完好,仅是表面有了一条微微的裂纹。
“嚯,好东西。”净念顿时有了主意:既然不会用,借来防身也好。
于是,更多鬼影被这一枚蛋吸引,纷至沓来,在蛋的表面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眼看裂纹越来越多,净念不得已,只能下决心燃起冥火,像浮云山顶时那般四处放烟花——他本可以一开始就那样做,只是念及各种原因不愿动手。现在境况危急,任何原因远比不上自己的小命重要。
前世身死却遗憾深重,好不容易做鬼偷生,若再轻易消散了,才真叫他没脸见鬼。
掌心窜出的业火瞬间将许多扑过来的鬼影逼退回去,还有一些没闪躲及时,噼里啪啦葬身火焰里,化作一缕缕黑烟。眼看局面渐渐扭转,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又岂能放过?锁魂链化作的“银蝶”们立刻趁机反扑,大开杀戒。青灰浓烟与无数蝶影在眼前交相辉映,无数火球在身边炸裂,伴随着噼里啪啦的脆响,他仿佛置身于一个诡美绚烂的幻境。
就在这时,他手上的蛋似乎感受到了热浪,竟然缓缓地从头到底生出一条缝,“啪”地一声,裂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