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抬头,目光闪过欣喜:“大师来了,请进屋吧。”
“你老师呢?”
“老师今天早晨就进山了,也不让我跟着,似乎有什么要紧的事。我这暗中安排了好多哨兵,才知道他老人家动向。”少年用下巴朝灰雀点了点,语气似有些委屈,“您先坐一会儿,我给您泡茶。”
“不用了,我这便走了。”国师抬手婉拒,“转告你老师,我去沽城协军御敌,已在沿路驿站暗插人手,以后鸽信改成盐信,”
“大师这就走了?”少年有些意外,随即快步进里屋,从箱子暗格里取出一枚令牌,返回国师跟前:“老师临行前嘱咐,若你来了,就将此令牌交于你,一定用得上。”
国师接过令牌,魄月庄主人只扫了一眼,瞬间面色凝重起来。
“还有一事,我路上遇到刺客,但却不知它们是何物,来自何处,故来请教。”国师严肃说道。
少年皱起眉头:“什么特征?我来画像。”
一个时辰后,国师的马车驶离卢园,快速向边关驶去。
“真是了不得……”魄月庄主人眼中流露出惊叹,“仅听人描述,便能画得如此逼真。”
“自然。”国师笑着点头,“此少年是师叔得意门生。自小学习鸟语,擅书画,时常帮县衙画像,是县衙里公认的军师。等成申师叔在这边功成身退,我打算带他去京滨。”
“京滨水深。他年纪轻轻,恐怕难以生存。”
国师听罢,笑着摇头:“看似初生牛犊,实则心有鸿鹄。你可莫要小看他。”
“其实,师叔今日不见你,应是同我一样,对你还是有些心怀芥蒂。”
“嗯,理解。”国师轻轻点头,笑道:“兴许也是怕和以前一样被逼着喝我煮的茶。”
魄月庄主人也展颜一笑,随即又蹙眉想了想,说:“师叔将山河令交于你,此举何意?”
“兴许,为以防万一吧。”国师面色沉重。
“以防万一?”魄月庄主人不解道,“怎么,覃国要出大事吗?”
国师沉默良久,轻声开口:“山雨欲来风满楼。先静观其变,且看风如何动作吧。”
井下一片漆黑,但净念丝毫不受影响,双脚点在井壁上借力,鹞鹰般悄无声息跟在女子身后。一向不喜沾水的他下落时还有些顾虑,落到井底时他才发现,这是一口枯井,井底铺着一层厚重的腐烂叶片与淤泥没过他的脚踝,霉菌苔藓布满四周,空气中阴凉潮湿的气息将他包围。眼前幽长曲折的道路越走越窄,让他不由得想起浮云山山洞里复杂黑暗的隧道。
那时他身边跟着亦敌亦友的慕怀笙。也幸好有慕怀笙,他们才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净念心底的秘密计划,也因此完成第一步。
如今沽城形势复杂,他身边无人,一切只得靠自己。自己的安排能否引出净离,他并无把握,只能过河架桥、走一步看一步。
靠着银丝牵引,净念毫不费力地跟着他们七拐儿拐来到一处相对宽敞的地方,女子将老覃公靠墙放下,打起火折子,将角落里一根蜡烛拿来点燃。净念借着微光仔细一瞧,自己竟在一座用作地下军防的堡垒中。
女子拔出弯刀挑断老覃公,也是慕辰衣的腰带,一层层挑开衣襟、掀开里衣。如果不是她一脸禁欲的冷漠表情,净念定以为她会做一些有辱斯文之事。毕竟慕辰衣的脸和身材足以甩开此地一切活人。
但是,女子只是一点点检查着这具身体头以下的部分,直到她看到了他背上可怖的血窟窿,神色一变——
接着,她竟点点头,像是寻到什么宝似的舒了口气。
“二嫂子,大哥今晚的点心寻到了吗?”
自对面黑暗处来了一个人,音色浑厚低沉,说一口竺国方言,似乎是竺军中人。女子淡淡回答:“你先过来看看。”
那人来到女子身边,就着蜡烛仔细一看慕辰衣的背,面露惊诧:“这……这是个死人吧?”
“哼,这是他要的点心。”女子冷冷看他一眼,“自己惹麻烦了都不知道。”
净念心头一凛:她难道知道些什么?
那人瞪着慕辰衣,用手指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又吃了一惊:“他还,活着?”
“不光活着,还活蹦乱跳的。”女子冷冷答道,那人挠头不解道:“受这么重的伤怎么还能动呢?”
女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道:“给你提个醒,你大哥现在想要的不是点心,是安心。”她看着那人呆愣的表情,无奈轻叹一声,解释道:“两国开战,陷入其中的不光是军队,还有各地仙门。”
“……覃沐观已有动作,净世阁最近也动起来了,尹氏、慕氏、承天阁……或多或少也有动作。沽城一战,最怕覃竺两国仙门世家借机发挥,相互明争暗斗。若再重演七年前那种惨案,恐怕我国国观将全军覆没,国内再无力量压制承天阁与大小世家。”
大殿内,王褚站在冷胥身边,低头分析道。
冷胥眸光一暗,七年前覃沐观白绫飞舞、一片缟素的凄凉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国师到沽城了吗?”
“目前未传来消息。不过,国师一向谨慎周密,也许已经到达,但遇到了什么事情,这才没有消息传回。”
冷胥合上双眼,淡淡回道:“写急诏信,告诉他无需有顾虑,需要什么只管告诉孤。若有必要,可自行处置碍事的东西。”
王褚心里明白“东西”指的是谁,立刻抱拳行礼:“末将遵命。”
“我虽不知这是什么伤,但绝不是寻常兵器造成。这个人绝不是常人,定是仙门子弟。”女子斩钉截铁的说,“有人要置他于死地,用的是种极阴诡的手段。”
“是单纯报复?还是仙门争斗?”军士问道。女子思考片刻,回答:“门派内斗也好,派间斗争也罢,只怕对我军不利。”
军士思索片刻,似乎有些明白了:“嫂子是怕覃国暗中指派仙门趁战时铲除对手,再嫁祸于咱们,让咱们再添些劲敌?”
“这些还是小事。毕竟两国一旦开战,非我族类皆是敌人,多一些少一些没甚区别。我只怕,会有仙门拿这种阴邪之法对付我朝将士人民。而这个人——”女子用下巴点了点慕辰衣,“必须查清他的来路,是否有同门在此,仇家系何人——不论用什么手段。”
她将最后几个字咬的很郑重。
“得令。”军士夸张地行了个礼,将慕辰衣的衣服简单穿好,扛麻袋似的扛起他,消失在黑暗中。
净念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计策,原本净念他们制定的方案十分简单,让慕辰衣上街逛一圈,来引得幕后黑手自乱阵脚,主动暴露踪迹。这样,不管是仙门一方还是净离一方,他都能追查出来。但目前慕辰衣已经落到竺国军方手里,先不说暗杀方是否还会坚持原计划灭口,就算灭口,暗杀方的动作必须能够瞒过竺国军方。如此一来,引出幕后黑手的希望便十分渺茫了,引出净离的计划更加难以实行。
净念大脑飞快地运转着,判断这二人能否为自己所用,既让老覃公名正言顺的脱身,又让幕后黑手主动暴露行踪。
他当即从怀中摸出一纸人,以指尖传输意念:“殇鬼,唤醒尹熙,先让她联络家里人救慕辰衣。如果她清醒一些,就问她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们在哪?”
“井下。”净念无声无息跟上军士,“还在走动,稍后告知位置。”
老覃公渐渐清醒过来时,眼前一片昏暗。他渐渐适应了这种光线后,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地牢内,手脚被困在简易木架上,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上方正方形的缝隙,看起来像是块可移动的石板。
老覃公眼中的地牢,其实只是一个低矮狭小的房间。他年轻时也曾经在自己宫中私设这样一座地牢,不是为了动私刑,而是为了藏他想保护的人,即使最后仍旧失败了。
他只能以此懦弱的方式守护他的爱人。
老覃公心绪飘远,正沉浸于往事中,只见头顶一束光亮洒下来,一张人脸出现在亮光的源头——那块正方形石板盖住的洞中。
“说名字,祖籍,身份,哪家仙门弟子,来此地做什么,跟谁一起来的,又被谁追杀。说半个字假话,先砍手指,再砍四肢。”说罢,一把长刀贴着他脖颈扎在地上,发出一声金属与土地碰撞的闷响。
那人中气十足,语气粗暴,是典型的军人。
老覃公听他说的是竺国官话,定了定神,心知自己是被竺国军方关押,开口用竺国官话答道:“慕辰衣,竺国人士,慕氏嫡系弟子,携妹处理家族事务途径此地。在客栈中遇袭,杀手面目不清,无法确认。我在街上露面,便是为查探真凶。”
御下多年,他自然知道一套现编说辞如何详略得当才不引人怀疑。
“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话?”
“小妹在四海客栈中,且客栈中有掌柜,一问他们便知。”
只是一个暂时失忆,一个得失心疯。
“你是,慕氏的人?嫡系?”
那人语气中带了一丝犹疑,似乎对慕氏有些忌惮。
“是。”老覃公语气谦和应道。那人立刻把洞口一关,地牢顿时黑下来。只听外头传来那人声音:
“你胆子够大,要打仗了还来给咱添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勾搭关外流寇盗贼,把控朝臣乱给皇帝出主意。前几年还和覃国国观串通一气,只要打完仗,甭管谁输谁赢,你们都坐收渔翁之利,真是不害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