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晴空万里。杏花纷纷开遍,院中花香氤氲。枝上黄鹂歌喉宛转动人,曲曲别致,像极了讨主人欢喜的小孩子。初晨微寒的气息尚未散去,望着远处高山连绵,听着近处流水潺潺。不禁心生“人生得意须尽欢”之感。
你说山的那一边,还会是山吗?
你说水的那一边,还会是水吗?
你眼中有迷人春夏与动情山水,想遇见如何的风景,不费吹灰。而我弹指一挥的流年,终究是要用来祭奠岁月了。淡看这青山绿水,卷卷如梦似幻。凌国确不负盛出美景之名。
我迈步出府,忽而看见了许多纸鸢,不由驻足。
“姐姐快看,有好多纸鸢啊!”软软糯糯的嗓音含着许稚气,令人忍不住想抚弄小姑娘的头发。
“那些纸鸢的主人似乎是在比谁的纸鸢能飞得更高呢!”另一个声音相较之下便显得略微青涩,年岁约莫不大。
“姐姐,我觉得那个会赢。”小姑娘软软糯糯的语调似是要甜到心间。
“是啊,我也觉得。”略显青涩的少女附和道。
我站在梨花树下不远处看着那二人的背影,静静听着她们的对话,虽然觉得这样做有一些有失偏颇,但唯恐贸然上前会更显突兀。花瓣落在我的衣裳上,我不由拾起一瓣,轻轻摩挲。只是摩挲了几下,便又听到那二位姑娘的对话,一不留神花瓣便顺着葱指滑落,悄无声息地随风飘远。柔荑紧了紧披风,我抬头凝向她们的背影,却又仿佛只是无意识地顾眄远方。
“呀,断了。”忽然传来少女极为惋惜的声音。
断了线的纸鸢似乎没有感受到人儿炽热的目光,在空中越飘越远,直至消失不见。谈话声渐渐轻了,远了。可我耳畔仿佛回荡起她们银铃般的笑声。
我看着那断了线的纸鸢越飞越远,惋惜之情不亚于姊妹二人,却依然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适才不经意间听闻她二人的对话,那声音交杂竟驻足在心上挥之不去。我转身步入府邸,可笑自己竟不由自主为一件小事而神伤。
不错,如今的我,恰是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小小质女。
许然璃,我的名字。
芳龄,十四。
小溪边。
我闭了眸意欲小憩一时半刻,却因方才听着的天真烂漫的言语而失了倦意,于是复又抬手揉了揉眼睛,翘着二郎腿斜躺着一副好不惬意的模样。身畔落满了吹落的残花。如同绸缎一般的长发松松垮垮被压在身下,阳光落在身上温暖明媚,微风拂过凌乱的发丝,犹如置身画境一般。
我抬起手透过指缝,几缕日光细碎恬淡,温暖的感觉直达心扉,仿佛一位柔情款款的姑娘向我而来。
似在自言自语,似在无意识地问话。
“这春日里的光芒万丈,可真是美极了!”
声音越来越低,近乎喃喃自语。
一字一句却格外扣人心弦。
脚步轻轻传来,似是离我更近了些才舍得开口。
“然儿喜欢?”明媚的声音自身旁响起,透着股子古灵精怪,是蔺若。我蜷腿坐起来,轻轻敲打已有些麻木的双腿,只是慵懒地点了点头。“嗯~自然是极为喜欢的。”复又轻飘飘地转移了话题:“载我们入宫的马车可来了?”
蔺若眉眼弯弯,笑嘻嘻地说道:“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蔺若曾是世子府中的奴婢,自小便被送来,与我一同长大。
作为质女,每月都需入宫向凌王请安。这一条,是不成文的规矩。若是恰逢凌王没有空闲时间,便须在宫内等候,待到凌王有闲暇之际。
此时,我正拿起一件颇为素雅的衣裳,却被蔺若止住。蔺若按住我的手,递来一个托盘,我眸光一凝,宫中竟连衣裳也已备下。莫不是我这么多年每月入宫都只着同一件蓝衣,怕瑾王责问下去,知晓苛待之事?
蔺若瘪瘪嘴,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一不留神就会有水珠掉落下来一般。只见她拿起一件衣服在我身上比了比,“然儿,这套衣服可是世子送来的。你可一定要穿呀!”
一听到“世子”二字,我正抚弄衣裳精细纹理的手不由一顿。这份荣宠,我委实承受不起。状似无意地收回手,却不打算过多留恋。拿起原先那件素雅的裙子,我似乎预知到了蔺若岔岔不平欲收衣服的动作,忍不住皱了皱眉。想了想,还是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不若你先收好,若我何时想起来,说不定便穿了。”说罢回身便离开了。
街市繁华热闹,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我不犹令车夫先停下,漫无目的地掀开车帘,想看看可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却瞧见一处人群喧闹至极,因听觉极好,断断续续的恳求声竟一字不漏的听进耳中。
“爹爹,求求您帮女儿这一次!阿珉不能没有银两买药!”紫衣少女跪在夏府前,重重地磕了个头。
“我不是说过不要来夏府找我么?当我的话是耳边风?”夏府家主威严冷峻的声音传来。
“可是爹爹,我只能想到您,您会帮我的是吗?再晚一些阿珉他会熬不过去的。”急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恳求。
夏家家主丝毫没有理会少女无助的恳求与磕头磕出血印的脑袋,冷淡地道出一句“够了!不要叫我爹爹!”后,转身便欲走。
“且慢。”我放下车帘,本不欲多管闲事,内心却还是有一些动容。不顾蔺若几欲阻止的目光,一下便从马车上跃下,款款走至那位姑娘身畔,虚扶起她,冲着那欲走之人道:
“身为一个外人,我想对您说几句话。第一,她是您的女儿,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刻意的去掩盖真相只会显得您可笑至极。”
渐渐地,世界仿佛重归宁静。
“第二,哪怕是寻常的人面对乞丐也会大发善心。而您对自己的女儿却不闻不问,连买药钱都不相与。瞧您一副富贵模样,却不想竟是这般小气之人。”
“第三,你既然抛弃女儿,那么你也没有资格去骂她。因为在你抛弃她那一刻,你就失去了骂她的资格。”
我顿了顿,继续道“作为一位从小寄居他乡无人爱护受尽欺凌的人,晚辈很是能够理解这位姑娘的感受。”
语毕,我略微咳嗽一声,不由有些微窘迫,脸颊微红。
须臾,人群开始骚动,竟有人带头鼓掌,大声叫好。许是被我的语言感染,许是夏家主人缘平时便不大好。原本不知该如何说孰是孰非,或是不敢刻意针对夏家家主的人纷纷同情起了夏紫纤,指责夏家家主如此不妥帖的做法,并夸赞起我见义勇为的行为。
我不由松了一口气,索性这多管闲事是恰到好处的。
“啪!啪!啪!”有清脆的鼓掌声从高处响起,不同于方才人群中参差不齐的鼓掌声,令人忍不住心颤,忍不住回眸,最重要的是,这鼓掌声竟然令原本喧闹的人群慢慢恢复了安静。
我抬头,轻重楼二层楼正倚着位眉清目秀的公子,正抿唇微笑看向我。只见他纵身一跃,竟缓缓飘落在我的面前。
只见那人剑眉星目,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着一袭蓝色锦袍,一支木簪斜插入发间,淡增几分洒脱不羁。腰间浅挂一枚乳白色玉佩,手上轻执一把做工精致的折扇。
此人甚是风雅。
分明最是不起眼的物事,却被他穿戴起来这般的与众不同。
他唇畔隐约勾起几分笑意,衬得面容甚是明朗快意,从我的角度望去,恰巧能瞥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清傲之气,令人不觉神色一凛。我依稀觉得他应是要稍长我几岁的。
只听他徐徐说道:“夏老板的生意做的越来越大,人情世故却越来越淡了。”一语命中要害,却偏生端得一副温柔无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