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凝视著枕边的水仙花。台灯下,水仙花有三朵,一朵向右,一朵向左,还有一朵垂著头,它们会一朵一朵地对我说话。
——《古典风》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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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东京这边下起了小雨,房内房外都是凉飕飕的。
这时候太宰在另一个房间睡得正熟,信子便轻轻阖上了夜里半开的窗门。临走前她一瞥,见到桌上摆着一本被翻阅得有些发皱的书籍,封皮上写着“芥川龙之介”。
那本书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沉闷,难以形容到底是何滋味。信子伸手想要翻开那本书,手却不由停在了半空,转而抓起一件外套,她扭头走到玄关换好鞋,走出了住所。
关上门,她撑伞抬起头。
雨丝从云层中稀疏落下,淅淅沥沥的雨声充斥了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隐隐的光辉从房顶上放出,这场雨快要停了。信子无声地凝视着天空,从那一线光辉中看出了万事万物的抚顺。
人类,不过是宇宙中一根有思想的苇草。而那光辉就如同一双眼睛,来自宇宙,慈爱地注视着每一根苇草。
一刹那,信子觉察到了即将脱离这个世界的孤独感。
此刻,无论她是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又或者做着什么样的事情,她终究不属于这里。她属于平成那个充满喧嚣又乏味的时代,她依旧是那个没有别人的爱就会马上死掉的可怜虫。
每时每刻,电视机上、电脑中、广场大屏幕上都闪烁着各种五光十色的画面,作为作者的信子的名字在那些光河中一冲而过,名人给她颁奖的实时新闻、她和男伴出入于餐厅的一角花边……
最终归于沉寂。
信子在路上走着,直到在一个花店前停下脚步。
里边修剪枝条的女人听到雨伞收拢的声音,便转过身看过来,笑眯眯问候道:“小姐,日安。”
“日安,夫人。”信子回之一笑。
她接着用手指点了点下巴,看了一圈店里的盆栽,似乎在苦恼该选什么才好。店长便细心地为她介绍了木茼蒿、万代兰、羽衣甘蓝这些非常漂亮的花。“山椿正逢时候,这两天就可以开放。”
信子看向了那个角落。
只见其中一个小花盆中探出了三四个淡粉色的花苞,叶子干净带绿,一看就是被照顾得很好。
店长温柔地看着那盆花,对信子说:“不过如果您要将其作为礼品送人,山椿恐怕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这种花的枝叶太脆弱,一旦被折断就很不吉利了。您不妨看看其他的,今年的气候较以往要暖一些,所以一些花儿们的花期也提前了不少。”
信子略加思索,然后说:“那么,请给我几株水仙吧。”
店长笑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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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子回去以后,太宰已经坐到书桌前一边看书一边在吃面包了。临近他身前的窗子又被推开,冷风顺着那道不大的缝隙吹入,太宰只披着一件斗篷外衣竟也浑然不觉,看上去精神奕奕。
头发被他梳理得十分整齐,只有几缕耳边的发被风吹开,露出他泛红的耳朵。
信子将包装好的纸袋放在桌上,一拆开来,便显现出水仙花球的原貌,她随意拨弄了一下叶瓣。太宰揣着手坐立不安,再也没什么心思看书,干脆起身。
他犹豫了片刻,这才问道:“信子,你今天一早去什么地方了?”一出口,就感觉像在质询。
太宰觉得自己在用另一种方式质询:“你是去见什么其他的人么?”有可能是以前在东京认识的人,毕竟她原本就是东京人。可他想不出来更多了,这恰恰也证明了他对信子并不完全了解的现实。
这让太宰有点受不了。
该怎么说呢?起床以后找遍了房间都没有看见信子的身影,他仓皇地在脑海里闪过了一千种可能性,仅仅她的行李还存放在这里让他稍稍安心下来。
披上外套,太宰半条腿都踏出了房门,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如果信子想要把自己藏起来,那么可以肯定地说,光靠他一个人,他绝对是找不到她的。
这么想着,太宰莫名落寞起来。
“我去街上散步了。”信子仿佛没有觉察到他难过的神色,轻快地把花盆捧到太宰眼前,“怎么样?这是店长推荐的红水仙,过两天就要开放,你看茎干是不是很健壮?再等会儿,到时候一定可以孕育出非常、非常美丽的花。”
美丽、么?
说实在的,光秃秃的球茎让人无法心生好感。太宰甚至不敢想象它张开那层薄薄的叶片后将会展现的绚丽色彩。
用他祖母的话来说,“这些都是没什么用的小玩意儿”。他还记得她生前得了一场重病,终日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唯一一次回光返照之时,她只坐起身让人把房外那株刚刚开花的苹果树给砍了,不久后便病逝。
自此,每每想起家乡的花,他总觉得悲伤。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