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晓萱费了半天力气拉开车门,见楚耀南面对江面而立,风兜起他的呢子外套,他在不停地抽着烟卷。仿佛嗅到师父在书馆说评书《三国》时,那曹吴隔江鏖战,两军对垒,战事一触即发的空气凝重。
楚耀南紧吸几口烟一言不发,章晓萱就瑟瑟立在风里陪他。见他郁闷悲愤的样子,晓萱忙缓和气氛低了姿态说一句:“南哥为六合班做的一切,这三天的打炮戏,晓萱感恩戴德,日后结草衔环都会报答……”
“不必,”楚耀南一扬手嘲弄,“没有你,我知道他六合班是什么鸟?”
章晓萱被他一怼,积蓄心头的委屈愤怒就往喉头冲,回敬道:“火烧六合班,可不止对了晓萱一个人而来。庆儿丢了命,爷爷也去了。”
楚耀南扔了烟头,在足下狠碾几下冷嘲道:“你真当他叶六儿料事如神,能掐会算,天神下凡闯去火海救你?”
章晓萱含混之间,似记起叶溶曾提到,他收到一字条,告知六合班有难。难道……
楚耀南一把推开他说:“万般皆是命,若我那天不拖泥带水,任他们去……何必有今日败局?留此后患!你早就化成灰入土!”他狠狠捶了铁桥纵横的栏杆长叹,然后对他喝道,“今夜是瞎子背瘸子过河,你、我、你师父、六合班都别无出路!”
虽然不知楚耀南在谋划一盘什么样的棋局,但章晓萱从他神容间能窥出掩饰不住的不安和紧张。仿佛此刻再纠缠旧日恩怨反是他不顾大局,他问:“南哥可还有什么要嘱咐晓萱的?”
楚耀南这才拍拍他肩头将他往车里塞,道一句:“能否翻牌,全凭默契。你用心去唱,必又是另一场碰头彩的《汾河湾》。”
车驶入西洋宫殿般的秦公馆,章晓萱早已眼花缭乱。师父成名那几年,六合班也曾风光无限。他也曾随师父去名流豪宅做客,但没有一家有秦府的豪富气派,难怪是沪江商界巨亨。
楚耀南步入殿堂,忽然驻足,从裤兜里抹出精致的烟盒和火柴盒,一并塞去了章晓萱手中叮嘱:“快藏好。”
章晓萱错愕地望着他,立刻心领神会,想必府里不许抽烟,楚耀南借他销赃,怕和当日在六合班,他要楚耀南帮他藏粽子糖一样。章晓萱莞尔一笑,嘀咕一句:“这真是六月的债,还的快。”楚耀南指指他鼻尖威胁着没有出声。
旋转的欧式楼梯,高高吊顶的琉璃灯群辉煌耀眼。进到一间厅堂,满眼都是珠光宝气、莺红柳绿,女人们话音嘈杂尖锐,莺啼般高高低低呼应。
“奶奶,爹,南儿把大娘要的人带回来了。”楚耀南高声报门而进,拉着章晓萱的手向人群而去,旗袍裹得腰身弧线优雅的一群姨奶奶们向两旁让出一条道。章晓萱立刻看清眼前卧榻上的秦老夫人,怀里搂抱着白嫩娃娃脸少年,白衬衫打着精致的红领结儿,是叶沛。他腻在老夫人怀里像只赖猫。
秦老爷依旧抬个矮凳恭顺地坐在老夫人榻旁一脸愁容,斜瞟了立在一旁低个头哭哭啼啼局促不安的妇人责怪:“怎么给他惯成这副倔脾气,就不信治不了这头小倔犊子!”
老夫人顺手给他一巴掌骂:“一个都不许少,本来旱涝地里就剩这两根儿苗苗。”
一见楚耀南,叶沛一头扎在奶奶怀里,恐慌地叫嚷:“我不要见他,他要杀我和妈咪,让他滚开!”
屋内立时气氛尴尬。
慌得旁边的褐色金线缘边齐平膝盖长衫的妇人紧张制止:“沛儿,别胡说!”
章晓萱这才发现是叶溶的母亲牛氏妇人,这几日不见,真是人靠衣装,俨然变了一个人。仿佛年轻了十多岁,贵妇人的模样,就是眉眼依旧柔和透着些软弱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