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别动!别动!”白胡子艄公水鬼爷一声大吼震慑住众人,“没见那赤红的目莲盆,还有金符纹襁褓吗?供奉江神娘娘的送子‘吉童’。动不得!”水鬼爷急得跺脚轰赶毛手毛脚的小子们,口中训道,“捞人家的祭江娃娃,等同挖人祖坟!今儿这法事,码头大亨秦爷家奉的。”
一提码头大亨秦爷,水鬼爷劈裂的声音都发颤。沪江滩十里洋场,谁人不知沿江码头九成都姓秦,秦氏船业的江轮满布沪江。偏偏六合班戏船靠跑码头糊口。
霎时间四下寂静,婴儿的哭声在瑟瑟江风中格外刺耳。
弟兄们不服,还在争辩:“晃了眼吧?吉童都是八字匹合的死婴,哪有活孩子下江的?”
“哎!死活还不是钱说了算?”有人立刻醒悟心寒。
“水爷您放心,有大雾遮挡着,没人看见。您听这娃儿哭的。”
水鬼爷急得发狠跺脚,“草儿,你说句话。不想被你师父打断腿,你们就闹。”
章筱萱凝视波浪荡漾中摇摇欲坠的木盆,一声长叹,折扇一甩吩咐:“开船。”长衫飘飘拂袖而去。
“角儿,活生生的人命呀。”
“师父师娘都是慈悲人。”
师兄弟们急得捶胸顿足,眼见戏船开动,拖出长长的白色水带,眼泪都要急出来。
“粽子糖!”章筱萱从憨胖身边悠然踱过,塞他手里一枚硬物,将他拳头紧紧一握。憨胖便觉得硬物扎手,略松手要看,那物被力道牵拽着险些从他指缝溜走,却是一截紧绷的镖线绳子……,慌得憨胖忙一把握紧拳头,黄花鱼似的贴溜着船舷溜走。
“奇怪,快看呀,那盆,长腿儿跟咱们来了?”弟兄们好奇的指指点点,就见江面木盆摇摇晃晃一路紧随靠拢。
章筱萱依旧守了他舱板上那几片艾叶上精致的小茶垫子品茶,眼见憨胖欢天喜地地蹿蹦过来,将个孩子抱给他看:“角儿,您看,白净个胖小子。”那神情真比大夜里瞒着师父在院后断壁瓦砾里捉到只黑头蛐蛐还兴奋。
孩子身上刺眼的金色符文襁褓被解开,白嫩嫩的小子张牙舞爪费力踢踹两条腿,呱呱奋力大哭。
章筱萱抿嘴一笑,刚要伸指去捅,猛地抽手。
“唉,尿啦尿啦!”
臭小子尿湿襁褓反哭了起来。章筱萱忙解下披风去裹孩子,将那刺眼的襁褓随手扔去江里。
“嘿,看给他美的,师娘给草儿新缝的披风,可便宜他了。”
娃娃破涕为笑,踢踹小腿,竟然自己啃起自己的脚趾豆,憨态可掬。
“这是什么?”憨胖一声惊呼,提起孩子的腿儿,露出一块儿触目惊心的烙印,暗褐肿破带了点焦糊痕迹,鸽子蛋大小,冥符般的记号依稀是个“祭”字,却又不大像。但这是抹不去的记号。
水鬼爷,吧嗒吧嗒抽着水烟,一声长叹:“怎么藏?怎么救?”
“娘娘不忍心收我们呗。”章筱萱偷窥一眼水爷试探,像做错事儿的孩子。
他勾着食指逗弄孩子的脸蛋儿,“别哭了,暖和暖和,吓坏了吧?爸爸妈妈不要咱们了是吧?”,说到这里,神色有些黯然,声音喑哑。
待众人抱孩子散去,憨胖伺机溜过来,神秘兮兮将一团鱼线塞去章筱萱手心握住低声:“师哥就是师哥,这百步穿杨的能耐大,佩服!”挑起拇指满眼钦佩。
章筱萱慢条斯理地将东西团好塞去袖笼里,又摊开手掌,憨胖才笑眯眯地变出个亮闪闪淬着寒光的钢镖头,塞进筱萱手心坏笑道:“哥办事,弟你放一万个心。凭这个,不该给哥涨份例银子吗?”
章筱萱一扬下巴,正要怼他, “砰”的一声闷响,脚下一阵剧烈晃动。憨胖身子跌飞被筱萱眼疾手快一把擒住臂。水鬼爷手中烟袋磕飞,恰掉在他们脚下,被筱萱伸脚鞋尖一勾伸手一接,更麻利的把散落舱板上红亮的烟丝用脚碾灭。
“都别慌。”章筱萱喝一声。
东跌西撞歪乱作一团众人掸掸衣服爬起来,才有人恍悟过来嚷:“撞船了?撞船啦!”
章筱萱心头一沉,跺脚一撩长衫衣襟快步往声音传来处跑,心想是怪自己为了救这江里漂来的孩子大意了。
耳边传来江上一年轻男子带了哭腔的求救声:“救命,救命呀,撞沉了,撞沉了。我的货呀,我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