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寂寞,也很深沉。寂寞是因为寂静,而深沉,只是为了不被世俗所感染。
黑漆漆的夜晚,树林自然也是乌黑的。一个个挺拔的树木,如同一个个张牙舞爪的魔鬼,怪异的邪恶着。
天空飘着水雾,或者应该说,水雾一般的小雨。湿了夜,也湿了风的心情。
“叮玲玲······当······”
黑的分不清五指的林间小陌,隐隐传来银铃与铜锣的声响。细细看去,一个蒙着黑布的大象摇摇晃晃的从远处走来。象鼻上挂着铃铛,额头上悬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缓慢却均匀的一步步向前迈着。
待走进了才看清楚,所谓的大象,原来是一辆蒙着黑布的破旧马车。马车很有年代,整个车厢随着马蹄向前跨越而咿呀咿呀的呻吟着。
车上窝着两个人,一个活人,一个死人。活人是车夫,深深地埋在车檐下的黑暗里,微闭着双眼,显然对自己的窝身处所格外惬意。死人是不远处的村子里的大富,客死异乡只能在黑夜里由车夫送他回家,平静的躺在即将陪着他直到湮灭的上好棺材里,静静的窝在马车车厢,不言不语。
棺材实在是太大了,大到马车已不能将其完全装下,半截披着黑布的棺材直直的伸出车外,端端的指向身后的道路,任风霜侵蚀。
远处的村子名作‘丁家村’,村如其名,大都是丁姓本族。躺在棺材里的那具尸体便是这座村里最富有也是最有权的一个传奇人物,他是村里年龄最大的人,却掌管着村里所有的大小事务,村里的人,无人不服,也无人不尊其为老爷子。
此时丁家祠堂外,丁老爷子的长子丁孝年疲惫的坐在台阶上,一口一口的咂着手中的土烟,双眼布满血丝,无神的望向进村的方向。
祠堂里人声鼎沸,有哭有笑有跳有闹,熙熙攘攘的拥了一大堆人。这些人有老人有孩子,有青年有壮年,有男有女,几乎村里姓丁的都在这里。
“叮玲玲……当……”
银铃铜锣的响声由远至近,缓缓停在了祠堂门口。直到车上的车夫走到了祠堂门口的炮竹前,丁孝年才从沉思中回过了神。
“你是?”
丁孝年显然没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从何而来。待看清了眼前人手中的空碗后,他才终于明白了这人是干嘛的了。
“噼里啪啦……”
反应过来的丁孝年赶忙点燃了祠堂前空地上堆放的炮竹,随着一阵飞红与硝烟过后,祠堂里的人整整齐齐的跪在了祠堂道路两旁。
车夫缓缓牵着马车走进了祠堂内堂,里面早已没有一个人,祠堂里摆满了牌位,不同别处的是,这里的每一个牌位后,都站着一个人。说是人,其实也不过是一具尸体,保持着生前的仪表,被蜡封在了这里。
车夫没有奇怪,自然的从车上扛下了棺材,从那轻松自若的表情就可以看出这人的臂力有多惊人。抱起棺材,轻轻的放在了早已准备好的殓尸台上。车夫轻轻拍了拍手,卸下头上低垂的斗笠。
祠堂内在做什么外面的人知道也不知道。他们知道那个所谓的车夫是在帮丁老爷子入殓,不知道的是车夫是如何帮丁老爷子入殓的。丁孝年带领众人默默地跪在祠堂外,安静的如同祠堂里的蜡尸一般,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回荡在脚下的青石小径上。
车夫必须在进行一系列的法事入殓后,才可以吃晚饭。这里的晚饭必须在入殓之后才可以进食,而且在此之前,一句话也不能讲,否则便犯了大忌,会被家属赶出门的。
终于,伴随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车夫从里间缓步走了出来。祠堂门口是一小簇跳跃的火苗,那是荔枝木枝燃烧的香气。车夫从火堆上大步跨过,柴火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这是除秽的一种,荔枝柴火可以烧点一身晦气。丁孝年看见车夫已然卸下的斗笠下那略显稚嫩的脸庞,不禁有些讶异。
“没想到传闻中的赶尸公子还真是位公子,可敬可敬。”
车夫刚洗完手,丁老爷子的次子丁墨泉便上前搭话道。
车夫嗅着丁墨泉身上的一股腥味,不禁皱了皱眉道:“赶尸公子是我师叔,他有要事抽不开身,遣我代他出尸,不过以我看来,幸好来的是我,要不然……”
车夫话未必,丁孝年便从一旁插了过来道:“师傅一路劳顿,请至偏厅沐浴,完后至厢房歇息,明早我备厚宴,还请师傅赏脸。”
车夫没有说话,任一旁的婢女引他入了后厅。
车夫走后,丁孝年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丁墨泉一眼道:“多事之秋,休得再添乱,该你说的说,不该你说的,给我把嘴把严实。”
丁墨泉不敢去接大哥的目光,唯唯诺诺的应了后,也回了房。
下人们点燃了长明灯,收拾了灵堂,这才开始正式发丧。丁家嫡亲除了丁墨泉在祠堂门口迎宾送客外,全部在祠堂哭丧、守灵。一直跪到了第二天天亮才渐渐散去。仅留下了丁家三子——丁孝年、丁墨泉、丁善业三人守在祠堂。
清晨本是最美妙的景色,无论从听觉视觉还是嗅觉来讲,都是最纯净的时刻。但这对于赶棺材走了一夜的车夫萧牧云来说,却非常的令其厌恶。一大清早,丧乐不断,接着便是一遍又一遍的哭号,搅了萧牧云的清梦不说,更是坏了萧牧云的一天好心情。
“公子,老爷请您至后堂用膳。”
门外一个娇滴滴的婢女的声音柔柔的传了进来。萧牧云揉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一边做起一边回答道:“告诉你家老爷,我马上就来。”
“是,公子。”婢女在门外有些尴尬的道“那公子方不方便把门打开让我把洗漱的水给您端进来。”
萧牧云暗暗的摇了摇头,这人就是麻烦,水放门口不就行了,何必自作多情惹得如此麻烦。嘴不说心话,萧牧云绑好绑腿,还是打开了房门,让婢女把水端了进来。
待用过饭后,已经日上三竿了。萧牧云赶尸一脉,从来习惯走夜路,昼伏夜出,即可以避免白天阳光对尸体的破坏,也可以增加行业的规整性。所以白天的时间,萧牧云就乖乖的在房间里休息,在外面噪杂的丧声中默默的修养体力,以备晚上的行路。
三餐一过,便是夜晚。休息了一天的萧牧云,漫步在月光下的庭院中。只待丁孝年把此次的出尸工钱一结算,他便可以启程去湘西,把上次借来的“摄魂笛”归还。运气好的话,也许还能见到师叔呢。萧牧云暗暗的想。
“公子,老爷请您去祠堂。”一个下人恭敬的对萧牧云道。
“好的,我马上来。”萧牧云收回思绪,应声道。
祠堂门外,纸人纸马和花圈堆满了青石长廊。丁孝年负手而立,昂首对着朗月思揣着丁家以后的前途,深思处或愁容满面,或眉舒气缓,一脸的悲喜交集,俨然是对未来的迷茫。
萧牧云缓步从后堂走来,脚步声很轻,没有丝毫惊扰到丁孝年的思绪。
“丁老爷?”
“恩?哦。来了。”
丁孝年回过神,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多谢公子一路对家父的护送,一路奔劳,辛苦你了。”
“不敢不敢。”萧牧云受宠若惊,微笑道:“这本就是我的职责所在,收一分钱,办一分事,丁老爷不必计较。”
“哪里哪里”丁孝年捋了捋下颚的胡须,看向祠堂的大门道:“不知公子可有空闲能否再帮我一个忙?”
“哦?”萧牧云摸不清丁孝年的想法,但也不露声色,圆滑道:“丁老爷位高权重,况又身怀绝艺,还有需要我参合的事吗?”
“哪里哪里。”丁孝年莞尔一笑,沉默了下来,似乎在思量着什么事情。
终于,丁孝年似乎下定了决心,对萧牧云道:“我听闻赶尸公子三年前大闹湘西赶尸莫家,并借走了一样东西,不知现在何处?”
萧牧云讶异了一下,但并未露出丝毫的情绪,答道:“丁老爷问的可是莫家至宝‘摄魂笛’?”
“正是。”丁孝年叹了一口气道:“实不相瞒,家父此次莫名促逝,令我心中对一件往事再次翻起猜疑。所以想借摄魂笛一用,不知······”
“啊······”
突然,祠堂传来一声尖利的惊叫。紧接着,惊叫声连绵而起,接连不断。
丁孝年收起未说完的话,脸色一变,赶忙往祠堂奔去。萧牧云脸色也是一变,他清清楚楚的听见那一声尖叫来自于祠堂,承敛丁老爷子的位置,来不及多想的他也匆忙赶去。
人还未到,便看见祠堂门口聚满了很多人,一个个脸色惊诧,失魂的望向祠堂里面。萧牧云奋力豁开众人,挤进了祠堂里。
祠堂里只有两个人,准确的说应该是两个活人,一个萧牧云,一个丁孝年。丁孝年也没有进入到祠堂,就站在门口进来的位置,两人靠在一起,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两具乌青发黑的尸体,看样子是在这里守灵的人。而就在两人的尸体不远处,就是丁老爷子的棺材,而此时,棺盖已不知被谁打开了。
萧牧云刚想上前查看,丁孝年铁青着脸,咬着牙从牙缝里蹦出三个字。“别过去。”
萧牧云愣住了,刚想问为什么时,就听见“嘶嘶”几声。顺着声音转过头,萧牧云猛地头皮发麻起来。只见盛放丁老爷子尸身的上好楠木棺材里,探出了黑压压一片,擀面杖粗的蛇头来。
萧牧云惊呆了,这······这······
明明是自己亲眼看着放进去的尸体,咋会变成了黑压压一片的蛇群来。萧牧云想不通,也不敢想,眼前的情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了。要是鬼呀妖呀的,自己不能说十拿九稳,可至少知道怎么保命,但这一群蛇,自己怎么办。
就在萧牧云冥思苦想之际,突然,丁老爷子的棺材哗啦一声,在萧牧云眼前碎成了几块破板。
“嘶嘶”
只见棺材里,无数黑漆麻乌的蛇,纠缠在一起,随着棺材破碎全部掉在了地上,都像门口游曳而来。
“快走”
容不得萧牧云反应,丁孝年一把拽过他,向门外丢去。丁孝年丢完萧牧云,反身拉上祠堂门,也快速离去。而刚才在门外看热闹的人,早在蛇群探头的时候就一哄而散了。所以两人逃跑还算顺利。
不过刚跑出祠堂前门,萧牧云便心头一凉。只见门外目之所及,都是花花绿绿的蛇群在地上纠缠着,没有一条能连贯的逃跑线路。
“这是蛇王要出世吗?”
萧牧云此时还不忘自我打趣道。而一回头,竟只剩下孤身一人,刚才随自己逃命的丁孝年已不知去向。
萧牧云瞅着遍地的蛇群,无奈不已,一回头,才发现竟只剩下孤身一人,刚才随自己逃命的丁孝年已不知去向。
“也没听到什么响动呀,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