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南吓了一跳,赶紧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催促:“那你快说。”
夏栀用一种平缓又低沉的嗓音,像讲故事一样,没什么感情地静静陈述:“江常远被打进医院的那一次,大概是他唯一一次猥亵失败。那个姑且称为死里逃生地小姑娘,”他指了指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五秒录音,接着说,“就是这位。他的哥哥,也就是把江常远打进ICU 的神人,家具城打人的那个,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祁南反问:“所以跟你有什么关系?”
夏栀摇了摇手指,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这是第二个问题。该你说了。”
祁南咬着后槽牙盯着他,眼神狠戾,低声说:“成,我算是明白你了。是在这里给我下套呢。”
夏栀笑得像个狐狸,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示意该他说了。
祁南心一横,闭着眼慢慢陈述。他显然没有夏栀的功力可以做到毫无情绪起伏,甚至还可以设置悬念。他只是用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声音、苍白的描述,简单地讲:“我唯一的亲人......我奶奶病重,缺钱,特别缺钱,因为我们家穷。江常远手里有我的把柄......他威胁我给他做事,他会定期给我奶奶所在的医院里打一笔钱,用来支付她的医药费,让我奶奶的活着。”
他的声音有些梗塞,竟是因为一句话就带上了哭腔。
夏栀“唔”了一声:“很难和你共情,不过可以理解。那你的第二个问题是?”
祁南吸了吸鼻子,大口吞咽几口热水,缓了会儿才问:“你可真会安慰人。所以——”他收拾好情绪,话锋一转,犀利地说,“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夏栀没在意他视线中的敌意,想了想合适的理由,摊了摊手,说:“我妹四年前死了,那小姑娘长得跟我妹妹极像,简直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有的时候一恍惚甚至都分不清楚。况且我做事从没有原因。”他的嗓音很清冷,隔着一张桌子和一桌饭餐,顺着袅袅的香气传了过来。
祁南感叹:“都是羁绊。”
夏栀摇头:“我没有,我只是觉得太无聊想找一些事做。毕竟我妹都死了快五年了。”
“......你问吧。”
夏栀说:“你的把柄,解释一下。”
祁南三言两语就毫无负担地说了,情绪比上次稳定了许多,言语轻轻松松还带着开玩笑的意思:“早年我长得漂亮,走夜路被人看上了,自我防卫过失,一不小心把人捅了,抢救没抢救过来。但当时那人家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件事就没再追究。结果不知道江常远从哪里知道了。”
夏栀漫不经心地听着,低垂着头,头发柔软的垂下来,挡住了眼睛。头顶的灯光打下来,照在他漂亮到瑰丽的脸上,打出一片深深浅浅的阴影。他思索片刻后轻轻笑了笑,祁南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他淡笑着摇了摇头,说:“我当然是笑你蠢。”
祁南脸一黑:“说人话。”
夏栀微微挑了下眉,一针见血:“你自己好好想想,江常远有指控你过失杀人的直接证据吗?他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还是说......”他没再往下说。
那一瞬间,就在他话音刚落下的时候,祁南脸色像画布褪色一般倏地变白,就连嘴唇都血色尽失,和着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指一起微微颤抖。夏栀托着脑袋看着他的反应,无情说着事实:“你被他蒙了。他根本就无法对你进行实际有效的伤害,他只是在利用你。”
祁南紧闭双眼,靠在椅背上,半晌后低骂一句,对夏栀说:“你今天给我带来的震撼还真挺多。”他苍白无力地笑笑,“所以我是白白给人当枪使了那么多年是吗?”
“你还是没想明白。”
夏栀认真地摇了摇头,用清冷的嗓音淡淡地说:“你赚了。而且赚的钵盆尽满。”在祁南怔愣的目光下,他微笑着说:“如果江常远没有威胁你,你的奶奶就不会有治病的机会,也许就会在三年前他找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死了。而你现在用江常远的钱给你奶奶治了三年的病,好吃好喝地活着,还没有任何把柄在对方手里,想脱身就能脱身。你自己算算你是赚了还是赔了?”
他深绿色的眸子静静注视着祁南,让他看上去像个蛊惑人心的恶魔,不动声色地筹谋坏事。
祁南呆呆地听着,不堪置信地张了张嘴,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所以,你是说......”
夏栀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重新垂下眸子看着玻璃杯里的水:“我现在收回你是个聪明人的观点。你就是个头脑发热的憨憨。”
祁南笑了。他本来长得就像是个在读大学生,看上去十分年轻,长得又属于小奶狗那一款的,情绪大起大落又大起后他整个人都焕发着不一样的神采。他的笑容可以近乎称为癫狂的狂喜,甚至没有计较夏栀对他智商的鄙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快速说:“我相信你了。我把事情都告诉你。”他不忘说:“当然,你最好也说一点,咱们拼凑个大概。”
他此时笑得比夏栀还像反派。但夏栀只是不甚在意的看了一眼,没有告诉他。
夏栀看着祁南,略微得意地笑了笑,声音像晚风一样让人清醒:“我已经知道了,只是需要你的一个确认而已。”
祁南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一口喝干了杯中的水,架势弄得像在喝高度数的伏特加。他给自己壮完胆后,清了清嗓子,尽量把声音压到最低:“江常远给小姑娘饮料里放得都是毒|品。当然,他胆子也没那么大,就是些稀释了好几百倍的。”
夏栀挑了挑眉,虽然在意料之内,但一听到还是觉得诧异:“他哪有那个本事弄来?最近公安系统严打,很多转手组织都被一锅端了。”
祁南神秘地向前勾了勾身子,直直地看着他说:“那你就不知道了。”
没有人知道。除了江家人。
江家之所以近乎一夜之间暴富的缘由,并不是像市面上以诳传诳所描述的“商业领军产业”、“新兴发展龙头”,只是外表光鲜亮丽罢了。虽然现实就是这个小企业在这个小城市里占据了一定的财力,但真正和大公司比较还是高下立见——江家的目光过于短浅了。
事实上,它一夜崛起的原因就是江家手里的那一条毒|品运输链。
一条完整的、全面的、人手丰富的链式结构,有着自己的一套完整的体系——这些内容实在某一日江常远喝多了之后不小心和祁南说的。
而江常远之所以敢在这个小城市的边缘为非作歹,实际上是一种吸引火力的方式。外表把所有人的目光拽过去,暗地里在背后做些什么别人也不知道。
江家人并不看好这个只知道喝酒抽烟打牌的继承人争夺者之一,于是便放纵他的行为,无形之中把他推到了炮火输出的风口浪尖,以他为保护膜,掩盖了江家人在低下的一切黑色的行为。
祁南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就是,如果有朝一日江家想要把江常远重新吸纳回去,如果他还有存在的意义,那么随后的挡箭牌就是祁南这个出谋划策的“军师”人物来承担一切罪过——贩卖、引诱、传递、包装等等。
“但我想你这么聪明,大概不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夏栀声音懒散,把玻璃杯轻轻放在桌面上,肯定地说,“我打赌你一定把所有证据都销毁了才和我赴约,因为你知道,一旦我有了那条语音,你们定罪只是时间问题。”他掀起眼皮看着祁南,懒懒地扯了扯嘴角,“没问题吧。”
祁南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还耽误了我一点时间。麻烦事。”
夏栀有些头疼,眉头略微蹙着:“我还没成年啊,为什么要我搅进你们这滩浑水里面去?毒|品什么的我真的不擅长。”
祁南皮笑肉不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个自杀狂魔,你就乐意自己生活里有点乐子呢。怎么,林听眠不够你玩的?”
夏栀“啧”了一声:“上了贼船下不来?”
祁南说:“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最后大致把已知内容列了下来,依靠祁南在江常远心中稳定的地位所获得到的知识,逐步确定了江家的一些反常行为表现和原因,并大致对江家的毒|品窝点进行了推测。两位高智商反犯罪人员达成了共识,进行了一番友好又深切的交谈,获得了坚不可摧的战斗革命友谊。
夏栀这回是头真疼了:“万一咱俩泄露了,不是一起死,就是一个死一个留着当人质。”
祁南淡定地吃着饭,含糊不清地说:“当然是你死我活了。你又不想活,我当然不阻止啦。就当是做好事了。”
夏栀悠悠地说:“生不如死有很多办法。”
祁南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嘴里的排骨顿时就不香了:“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哪有你这么说的?”
夏栀因为生病的胃口小,吃了几筷子就饱了,此时坐在位子上低头玩手机,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祁南和他在一个频道上,闻言欢快地啃了几口肉,说:“你是说自杀狂魔啊?猜猜?”
夏栀瞟了他一眼,没搭理他,和手机游戏玩得开开心心。
祁南自讨没趣,伸手夹了口糖醋里脊放进盘子里,说:“吃不了点这么多干什么,公子哥性格——害,就是家具城的那天,我在烤鱼店的门外的消防栓后面,看他们进去了。恰好,我的视力至今为止都是两个五点二,又恰好店内的玻璃是透明的,所以......”
夏栀“咔哒”一声把玻璃杯轻轻放在桌面上,扫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看着手机,不咸不淡地威胁。祁南看着他的动作一个机灵抖了抖,见好就收,先服了软:“好好好,我不说了。”他停了停又嘀咕道:“你还真是个典型的反派教材,比我演得都像。”
夏栀手机里传来游戏通关的机械欢呼声,显示这个游戏一共四百多关已经全部完成了。他心满意足地关上手机,终于施舍般抬眼看向祁南,语气像是在开玩笑:“你是个心理变态,而我不是。别你为你在讲你奶奶的故事的时候掉的几滴鳄鱼泪,就能让我放松警惕。你的话里漏洞百出,只是我懒得给你说而已。”
祁南在一堆肉食中抬起头,玩味地看了他几眼。正好夏栀也在看他,两人对上视线,绿眸和黑眸都弯了弯,露出了一个相似的微笑。
“本质上来说,咱们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