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回来的路上夏栀的情绪就不太对,不过并不是平常的情绪躁动,而是难得出现了点正常抑郁症患者该有的情绪——对自己行为产生怀疑、不自信、情绪低落没有波澜、缺乏希望。
他谨慎地吃了半片药,在困意浮现前草草洗了个澡便爬上了床。
入睡的瞬间是奇妙的,摆脱了日常中沉重身体的桎梏,像是灵魂凝实,脱离身体浮了出来,静静飘在身体的正上方。有时不知是什么原因,他甚至可以改变一个角度,从第三人称的视角看到自己全貌。
感觉像是从深海浮出水面,水压与肺部的窒息通通消失,只剩下一派轻松。
清晨的空气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清醒,夏栀忘记买牛奶了,只能端着热水喝了几口。依旧是坐公交两站地,没有任何差别,只是在进班时没有了那种不怀好意、暗中刺探的目光,甚至还有几个人跟他打招呼,有自己班的,也有外班的。
走廊里他单肩背着书包迎面和姜泽恺程柯两人碰上,姜泽恺跟对暗号似的,小声悄悄地说:“夏栀啊,你看我给你发的视频了吗?”
夏栀点点头,说:“真挺震撼。”
程柯故作古怪的眨眨眼:“是吧?我第一次看的时候都惊呆了。我的妈,这得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能把人打成这样。”他悄声感叹道。
夏栀本来想直接进班了,后来却脚步一转,拦住他俩:“等等。问你们个事儿,你们知道为什么学校里的人这么躲着林听眠吗?我觉得他私下性格还挺好的,也没有视频里那么狠。”
姜泽恺点头:“是挺好,我有一阵子和林哥在同一个社团待过一段时间,他画画挺好,而且做事干净利索有条不紊,逻辑性很强。但就是......”他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之后才低声说,“好多人都在私底下说,林哥是个同。”
“同?”夏栀问。
程柯解释:“哎呀,就是同性恋,喜欢男生不喜欢女生的那种人。”他像是在说什么禁忌的东西。
夏栀轻轻笑了一声:“那怎么一堆人躲着他?同就同呗。”
姜泽恺叹了口气:“怕他把主意打到身边的兄弟身上呗。我记得他之前还有一堆小弟来着,后来知道了就都散了。”
夏栀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突然说:“以林听眠的长相,我觉得他不太可能看得上我们。他们想多了吧?”
程柯也叹了口气:“就是他们想多了,咱生活中也不是没见过男生和女生关系好,但最后成了铁哥们的案例呀。就是一帮人觉得自己魅力太高怕被看上。都不知道恐同即深柜。”他撇了撇嘴,“林哥有段时间也挺苦的。总之是日子不好过,逃了好几个月的学才回到学校上课。”
夏栀笑了笑,冲他们挥了挥手:“谢了,我知道了。”他转身推门进了班。
姜泽恺在他走后说:“你看嘛,夏栀性格还是很好的,所以几天前传的谣言肯定是假的。”
程柯也使劲点头:“对啊,性格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当着老师的面踹桌子呢。肯定是假的。”
两人对视一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无形之中避开了正确答案,还感到沾沾自喜,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意料之中的,林听眠今天没来上学。但意料之外的是,把自己挪到班级角落的高政居然请假没来,不知是不是担心和他对上,所以临阵逃脱了。
他看了几眼高政那个挤在墙角的位置,收回目光。
孟子雯依旧睡得像是被人下了药一样,午饭时楼上别的班同学冲下食堂的脚步声都没能把他叫醒。夏栀怀着高尚的人道主义推了推他,他才一脸茫然地悠悠转醒,对他说了声谢谢,慢吞吞地去了食堂。
饭卡依旧没发下来,夏栀只好在校外解决就餐问题。好巧不巧,隔壁正好有人在大声地咬耳朵,还装的一副声音很小的样子。夏栀边吃饭,边无心地把八卦听了个干净。
又是关于林听眠同学的。人不在江湖,但江湖仍有着他的传说。
这次是跟一个校外传奇,讲的是林听眠如何如何加入了收债大队,整天追在人屁股后头威风凛凛地帮人收钱拿利润的事情。言辞之恳切,形容之惟妙惟肖,仿佛把林听眠本人拽到跟前表演了一个现场版收债表演一样,听得周围人一阵阵感叹少年生活不易,居然还要独自出门打拼。
夏栀就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他还□□?他不被人追债就不错了。
这群人脑洞真大。
说谣言的那男的坐在桌子的外侧,旁边就是一条走路用的小过道。夏栀结完账特意绕了一圈走到他旁边停下,淡淡地说:“传别人的谣言有意思吗?”
那人脸一阵红一阵白,抬头时夏栀认出这人是自己班上的同学。他看着夏栀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小票,才明白这人是吃饭时把他的话全听进去了。但他又苦于夏栀之前在办理发的一通威风,不敢直面和他刚,只好委曲求全地小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应该......”
夏栀说:“没必要,下次给林听眠道歉吧。好好吃饭,小心咬到舌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那个男生,“嚼人舌根可不好。”
他的同桌他可以欺负也可以互相帮助,但别人不可以欺负,更不可以诋毁。虽然他情感一直处于感知不到的不清不楚的状态,但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不好还是知道的。他又不是傻子,分不清楚好赖和善恶。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夏栀随便记记笔记,再顺便和温婷聊聊天的状态下度过了。温婷虽然看上去瘦瘦小小,但性格阳光开朗,健谈风趣,意外地知道很多知识——尽管大多都和学习无关,甚至南辕北辙。夏栀在这个下午懂得了什么是“腐男腐女”、“腐圈”之类的奇奇怪怪的知识,知识库得到了填充,但他明确拒绝了温婷的安利。
——直觉让他觉得这东西还是不要接触为妙。圈地自萌不好吗?
正想着时,手机响了。祁南给他发了条晚上吃饭商议的位置,让他七点半准时赶到别迟到。
他点进去看了眼饭店的坐标。又退出来。又点进去。刷新,再看一遍。
满春。
有的时候真的让人怀疑缘分的奇妙。
下午最后一节大课到五点半,他收拾收拾写完的作业,回了趟家,把校服换下来,穿了身不太显眼的休闲装,捯饬了一下外形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像学生,这才背上书包,带上自己设计计划的小本子,和手机钥匙这种必备的东西,坐公交去了满春。
好巧不巧,祁南也正好刚到满春店门口。两人对上视线,不约而同的看了眼时间,在七点二十九变成七点半的来临之际互相彼此看了一眼,眼中的意味十分明显。
你怎么卡点到的?
我以为你会提前一点的。
不过也许是因为今天是工作日的原因,满春的食客不多。祁南眼神一亮,指着一个位置说:“咱们坐那里吧,那里人少,没人听得见。”
夏栀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一看。是他之前和张亦杰吃饭的位置,不偏不倚,祁南的手指就指着那个位置,表情让人动容,想拒绝都难。
“......随便。”
两人随便点了几个菜便进入了状态,夏栀有私心的点了几个上次来这里觉得还不错的菜。祁南首先发问,把那段他这两天里听了无数次的录音调出来,严肃地看着他的眼睛问:“这个录音你是从哪里找到的?别骗我。”
夏栀说:“我不好回答。这样,你问我一个问题,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都回答,咱们相当于互相揭短,行吧?”
祁南想了想觉得也不吃亏,就点头让他回答这个问题。夏栀轻轻吹了吹杯子上方的热腾腾的蒸汽,说:“不急。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帮江常远出谋划策?”
祁南一惊,脱口而出:“我的妈,你都知道了些什么该杀头的东西?!”
夏栀微微一笑:“这是第二个问题吗?”
祁南假笑着对他说:“当然不是。”他顿了顿,说:“我有的时候觉得你真不像个高中生。你是高中生吧?”
夏栀若有所思地说:“看来江常远已经把那天在家具城发生的事情告诉你了。那他对你很信任喽——那事情就好办了很多。”
祁南神色颇为复杂,不知道他到底是想表达惊讶、惊恐、慌张、无奈、失措中的哪一个,或者哪一个都不是。他清了清嗓子,掩饰地喝了口水,衷心建议:“真的,我说,你是叫夏栀是吧?你以后千万别跟别人打心理战。就你这绿眼睛看上对方一眼,然后再配个反派的‘我看透你了’的微笑,你说什么对方都得应。你目前为止的一举一动都像那种电视剧播几集就能活几集的幕后大大大反派,我毫不夸张。”
夏栀笑了笑,捧着手中的热水说:“谢谢。但看起来你不愿意回答第一个问题......或者说,你不愿意第一个回答问题。”
祁南歪头一笑:“哎嘿,拽话题被你发现了。”
“果然,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坦。”
他无奈的抿了口水,声音放低,说:“凑过来,近点儿。你选这破地方真好,这家店的老板就其中一位当事人。指不定在哪偷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