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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夏栀一走过转角,挺直的身子便一下子弯了下来。他说不好现在是什么奇怪的感觉,就像是灵肉分离,身体自主的往前一步一步走,但他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全靠胃部的疼痛把他拴住。

迷朦中他只能模模糊糊地凭借自己的毅力,找到那间只耳闻过的艺术教教室。当他看到艺术教室四个大字时,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再不找个地方掩藏起来,他就得虚脱了。

胃一阵一阵抽痛,像是被人攥紧又放开,又像用尖锐的钉子往里敲。

一下一下,夏栀的短袖T恤快汗透了。

他弯着腰,手部因为疼痛而抖动不已,连开个门都十分困难。他转身关门,又毫不犹豫地落了锁,这下才彻底松了一口气,任由腿一软,整个人扑倒在门上,一点一点顺着教室的门滑坐在地上。

好疼啊。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这么严重过了,可能是今天早上触景生情,一不小心勾起了些不太好的回忆,导致了生理性不适。

夏栀坐在冰凉的地板上,缓缓收腿,双臂环住自己的膝盖,大腿紧贴腹部,想把自己尽量缩小、再缩小一点。

怎么会这么疼呢。

抑郁症这事儿吧,分人。有的人得了重度抑郁症,看上去还活泼开朗的像朵交际花;有的人得了轻度抑郁症,就刻刀常备,动不动给自己一下,不见血不罢休。

但实际上心里怎么想的,除了患者,没人知道。

夏栀属于两者的结合,症状还得再复杂一点。

别人都是心情低落、反应迟缓、意志活动减退,就他特立独行,他不仅犯病的时候胃会疼的死去活来,他还情绪暴躁难以自控,越激动笑得越开心,越愤怒笑得越变态。

以前的损友死党次次嘲笑他是个疯狗恶犬神经病,夏栀每次都只是挑挑眉,也不反驳。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犯病的时候说不定连疯狗都打得过,更别说自己是不是个疯狗样了。

夏栀闭了闭眼,轻缓地呼吸着,手紧紧捂住腹部,感觉那种潮水般的刺痛感逐渐好了些。

艺术教室只有下午才会开放,上午根本没有人来,夏栀丝毫不担心有人会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他仰头轻轻撇了撇嘴,从鼻子里嗤了一声。

半睡半醒间,他突然听到了开门锁的细微的声音,还有门口来回走动的轻微的脚步声。

夏栀:“……”听错了吧。

他没有在意自己听到的噪音,兀自垂着个头,神色恹恹地缩成一团,窝在门下一小块地砖上,手还死死按住腹部,冷汗出了一茬又一茬。

夏栀抵着门就是不让开,固执地紧靠在门板上,身体随着门外人推门的动作前后左右的晃悠,没等外面人开开门,他自己先晕的不行了。

推门的声音越来越大,动作也越来越激烈,夏栀出汗出得有点脱力,晃得跟坐船似的,一下子就被推倒在一旁,教室的木门“砰”的一声,终于如愿以偿地被人推开,他一个不稳,差点头着地撞在一旁的瓷砖上。

门口有一个逆着阳光而站的人,模样挺高大,夏栀晃悠着地把自己挪到了教室的墙底下,一条腿缩着,一条腿长长地伸在门口,侧过头眯着眼想要看清眼前的不速之客。

然后手肘撑着地踉跄地爬起来,扶着墙蹲到墙角,弓着腰当着不速之客的面,干呕了半天,才舒了一口气。

林听眠:“……”

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看自己脸给看得快吐了的人。他怀疑地摸了摸脸,自我拷问——

真的有那么难看吗?不丑吧?

然后一不小心就问出了声。室内寂静无比,两人四目相对,都没说话。

心跳加速、体温升高的不正常病症已经在这三个多小时里恢复正常,体内激素调节逐渐起了作用,夏栀已经感觉不到那种情绪大起大落的刺激感和暴躁感了。胃痛稍微有所缓解,只是还一阵阵抽痛,但总的已经好很多了。

这是在没吃药的前提下,摆脱药物依赖指日可待。

夏栀一手顺了顺气,另一只手扶着墙支着自己站起来,上半身转了方向正对着刚进来的人,伸手呼噜了一把汗湿的额发。

眼前终于没有了阻挡,锐利又湿润的目光直直刺向来者。

他上半身贴着墙,一条腿曲着撑地,懒散地缓了几秒,终于看清了来人的长相,然后果断地闭上了想说话的嘴。

这人……怎么这么眼熟?

脸部轮廓棱角分明,眼睛狭长,带着点不容易看清的烦躁,碎发被梳了上去,露出饱满的额头。最引人注目还是那两片薄薄的唇,曾一度让夏栀陷入“好不好亲”的沉思。

——熟人,昨天晚上才刚刚见过的被群殴的那个,还是自己报的警。

他沉默了几秒,把视线从对方唇上移开,偏过头低咳几声,率先打破了沉寂,半尴不尬地说:“哎呀……好巧,早上好啊。”

林听眠抬眼看了看他,“嗯”了一声,绕过门口坐在地上的人往里走了几步,说:“是挺巧,不过不早了,快十一点了。”

男生声音清越干净,又有点变声期低沉的颗粒感,声音很好听而且过耳不忘。虽然昨天时间着急,没来得及搭话,不过今天的再遇实在是让夏栀沉默的尴尬不已。

男生背对着他,张口就来:“看你这样,需要我帮你找个丧葬中心?今天日子吉利,适合火化下葬。”

夏栀瞟了他的背影一眼,没回应他。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状态,虽然可能确实看着像半死不活,但也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到过分。

男生唇角勾了勾,看了他一眼,问:“你是我们学校的?怎么在艺术教室?不上课?”

问的真好,上来一问就是个他不会答的。

夏栀盯着他看了几眼,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艺术教室?”

男生扭头看着他,语气很好笑:“我当然是逃课啊,现在是上课时间,第四节课。”

“……那你就当我也是逃课吧。”夏栀拖着音抠了抠指甲缝里的墙灰,漫不经心地说。

男生短促地笑了一声,自顾自地走到窗边开窗通风,把夏栀这个半死不活的同学晾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说:“对了,昨天晚上的事……”

夏栀心一横,神色一凛,闭着眼睛毫不停顿,气都不带喘地说:“昨天的事情你不用谢谢我毕竟见义勇为是每个高中生都应该做的事情有事找警察是每个公民都有的防范意识所以你没事就好不用谢我——”

“……其实我能自己解决。”男生缓缓地把话说完了,“没打算谢你。”

死寂。

夏栀右手握拳放在嘴边猛咳几声,尴尬症快犯了,感觉脸有点烧。

男生低声笑了几下,转过身在窗边找了张桌子坐下,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不太合适,就闭嘴晃了晃腿,看着夏栀没再说话了。

夏栀有气无力地叨叨:“我没听见。”

男生动作一顿,吸了口气,大声说:“我说——”

夏栀一捂耳朵,掩耳盗铃地说:“啊啊我说我没听见,你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现在我作为你的救命恩人,你能不能捎我去趟医院?”说完,他就抬头盯着男生看,大眼睛一眨一眨,“帮帮我吧,我快死在艺术教室了。”

“……我不是说——”

夏栀赶紧站直身子,一边掸身上沾的灰,一边打断他:“不你没说,我说你没说你就是没说,所以你现在特别感谢我,你能不能带我去趟医院,我一个人去不了。”

男生看着夏栀深绿色的眸子,战略性地沉默了,片刻后头疼地夸了夸他:“你的话怎么比我话还骚?好歹听我说完啊。”

夏栀诧异地挑了挑单侧眉:“骚吗?没看出来啊?”

男生呼了口气,揉了揉眉心,长腿一伸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打量了他两眼,缓声说:“但还是谢了,毕竟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夏栀点了点头:“你是该谢谢我。”

男生:“……你叫什么名字?”

夏栀懒懒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你这语气挺像是打架之前地互相介绍——哎哎哎,不逗你了不逗你了,我叫夏栀,栀子花的栀。”

男生收回踢出去的腿,说:“名字很好听,我叫林听眠,树林的林,聆听,睡眠。”

夏栀夸赞道:“真是个好名字。”

寂静。

“我没有嘲讽的意思,我是真的觉得你的名字挺好的,寓意特别好。”夏栀很诚恳。

空气更冷了。

“算了,不信拉倒。”

林听眠笑了笑,伸手提溜起他,就着劲把他往门口带:“我信了,走吧,我陪你去医院。”

夏栀不想让他拽着自己,几下挣开他的手,自己走了两步。还没走到门口,脚一软,差点摔着,又默默地把自己送到林听眠手里:“受累,您扶我一把。”

林听眠没吱声。夏栀一抬头,看见这人偏着身子笑得不能自理。

“……给我留点面子吧。”

林听眠抿着唇憋笑:“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