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这种时候,席明时觉得莫名无力。
她很怕,无时无刻不在怕,怕喻白放弃,怕她把自己一步步推向深渊,更怕眼睁睁看着她掉下去,自己能抓紧一次,却不能再抓紧第二次。
这样想着,她把怀里的手攥得更深一些,忽然很想很想就这样一直握住不放开。她实在不愿总是在梦里,回到那个她消失不见的午后。
在伦敦的街道上,有熙熙攘攘的行人,车辆,错综复杂的巷口,灰茫茫的天和冰冷的雨水。
她在那里徘徊许久,也没有找到她的身影。
喻白默默感受着手上的力道,没有出声,没有动作。
过了许久,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回握住里面的手:“你真傻。”
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喻白分明听出了其中掺杂的些许苦涩。
是啊,她早该知道的不是吗,十年前因为一句玩笑话,她雨天里独自一人去市郊摘那朵玫瑰,十年后又追随自己,不顾一切地跳下站台。
她还是那个她,少年时单纯无畏的她,十年未曾改变。而自己在掉下站台的前一秒,也仍旧是从前的自己,同样的退缩,和同样的逃避。
喻白想起从站台下醒来的时候,自己的手正紧紧抓住她衬衫的衣角,她的手却死死搂住自己的腰,两个人就像连体婴儿那样,共用着同样的体温,呼吸着彼此的呼吸,直到被救援人员生生分开,抬上救护车为止。
她仍清晰记得,去往医院的途中,眼前这个人几次疼得要失去意识,却还是用尽全力攥着她的手,安慰她说“别怕”,一如许多年前,陪她走夜路那样温暖和坚定。
寂静之中,窗外的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繁星一般点缀着这个古老的城市。夏季的风带来很独特气息,喻白恍惚一阵,想起应当去把窗户关好。
虽然是这种季节,夜里还是会变冷,席明时的腰伤不能够着凉。
刚刚起身,席明时忽然动了动,从被子里探出头,望着她的剪影看了一会儿,然后用有点犹豫的柔声对她说道:“我想抱你,”停顿几秒,又悄悄补充一句:“可以吗?”
声音很轻,到后面越来越小到快要听不见,像个想要再吃一个冰淇淋的孩子那样请求。
喻白抬起头,看着她的方向:“怎么抱?”
席明时拍了拍身边的枕头,说:“悄悄上来,护士不会发现的。”
喻白又在心里骂了句“神经病”,但考虑半晌,还是踩掉高跟鞋,小心翼翼地爬上病床,爬到一半时突然动作一顿,说:“你的腰还没好。”
黑暗中,席明时涨红了脸,第一次说话吞吞吐吐,语无伦次:“我,我不是那种意思。”
喻白也愣了一下,反应两秒,略显无语地说:“我也不是那种意思!”
只是怕不小心碰到她正在恢复的腰而已,毕竟医师嘱咐过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不能碰。话音落后,空气里是一阵令人尴尬的寂静。
喻白叹了口气,很慢很慢地侧躺在她身边,席明时没有再接话,只是主动掀起被子一角,顺势把她揽进怀中,伸出一只胳膊给她做枕头。
刚躺下,喻白便发觉她又瘦了,身体像纸片一样单薄。印象里她从来没有超重过,永远都瘦削高挑,所以一旦消减起来,就会十分明显。
她的病服上是淡淡的药水味,还有那标志性的佛手柑香味,这种味道仿佛已经成为她的专属气息。
喻白轻轻吸了口气,混合着体温的清香让她觉得莫名舒心,也让她莫名想要再靠近一点。
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手摸索半天不知道应当放在哪里。席明时不动声色地捉住她的手,轻放到一个合宜的位置上。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抱着,感受着彼此呼吸的一起一伏。
窗外的夜风灌进来,吹动花瓶里的康乃馨,借着微弱的月光,席明时看清了它的形状。
她沉默良久后,终于轻轻开口:“喻白,其实你是在乎我的,对吗?”
喻白愣了一下,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席明时把视线从花的剪影上收回来,慢慢转过头来看着她,不知怎么,那双眼睛在夜色下格外干净,像一潭清澈的溪水。
她就那样看着她,微微弯起唇角,然后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十年前,我因为火灾住院,每天傍晚都会收到一束康乃馨,用淡紫色的牛皮纸包着,里面没有署名卡片。”
原本以为是哪个花店送错地址,但因为没有电话,所以暂时搁置着。却不想一连几周,这束花都雷打不动地送来,只除了周六,其他日子里,无论天气如何,它都会准时到达。
每一天的康乃馨都是新鲜的,沾着露水的,像是被用心择过一样,数量刚刚好,颜色也不喧闹,很安静,也很温柔。
席明时曾有一段日子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每天看着窗台上的花,猜测着送花的人究竟会是谁。
当然,她在第一时间排除了焦云雅。
自从出事之后,焦云雅几乎每天放学都会来看她,帮助席母照顾自己。
但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做出匿名送花这样的事情,她向来直来直去,不会有这样细腻隐忍的小心思。
“那些花,是你送的。”她的语气平静却肯定。
喻白放在她身上的手忽然动了一下,动作很微小到几乎难以察觉。
四周忽然一片死寂,提到这里时,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回想起十年前那场意外。
那场可怕的,惨烈的意外,是她们记忆里没办法抹去的印刻,很长时间以来,常常会出现在彼此的噩梦中。